查看完整版本: 油爆香菇 -【退下,讓朕來】《連載中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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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7 06:48 PM

九十一:土匪窩(下)

    沈棠自然沒有上天,但她上山了。

    上的哪座山?

   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。

    因為領路的混混帶到一半就帶不下去了,他們只知道這附近有土匪窩,大致方向還是前任頭兒醉酒得意之時透露的,具體怎麼走卻不知道。若人盡皆知,剿匪不就容易了?

    沈棠也知其中曲折,沒刻意為難。

    那名混混如蒙大赦般感激涕零,他還以為沈棠會誤會他故意帶錯路要殺他,脖子涼颼颼的,沒想到峰迴路轉撿回條小命。

    「再過不久天就黑了,行動多有不便,我們得儘快找到土匪窩在哪裡。」

    翟樂對此興致缺缺,不怎麼熱忱,他更關心另外的——沈兄這酒究竟醒了沒醒?

    「笑芳可有辦法?」

    被點名的翟樂笑了笑:「倘若還是白日,咱們人手充裕,搜山總能將他們搜出來。但目下僅有你我二人,對地形兩眼一抹黑,此法不可取。為今之計只能等……」

    守株待兔,引蛇出洞。

    沈棠倏地道:「可惜了……」

    「為何沈郎突然發出此種感慨?」

    「我在後悔,那個二把手弟弟埋屍埋的早了。應該不埋,應該讓這些人扛著,拎著他腦袋大搖大擺上山。土匪謹慎,肯定會派出眼線盯梢各處,消息不就傳回二把手耳中?」

    不用沈棠特地去找,大魚自動上門。

    還省了她找上門的功夫。

    翟樂:「……」

    沈兄看著斯斯文文,行事倒是狠辣果決。捫心自問,這的確是個速戰速決的辦法,就是太拉仇恨,還是不死不休那種。

    沈棠無奈道:「先上山轉一圈。」

    混混們不敢不聽,只得依言而行。

    待眾人行至半山腰,金烏已落。唯一幸運的是天色不錯,天幕群星璀璨,玄兔皎潔明亮,又有沈棠二人在前引路,混混們不至於完全摸眼瞎,瞪大眼睛還是能摸著走路的。

    沈棠百無聊賴摸出了幾個餅子。

    「笑芳,吃不?」

    翟樂還沒用過哺食,加之武者消耗大,容易餓,五臟廟早就有造反的苗頭了。沈棠遞來的大餅,無異於是「雪中送炭」。只是他少年心性,還道:「有餅無酒,可惜。」

    沈棠沖他攤開手,招了招。

    「酒囊拿來。」

    此處雖無酒罈,但翟樂帶了酒囊。

    今日的他似乎特地打扮過,雖然還是一襲黑衣,但衣裳所用布料精緻柔軟,衣緣還有低調華美的暗紋,連腰間那條粗布腰束換成一根黑色皮革材質,鑲嵌黃金白玉的蹀躞帶。

    蹀躞帶上掛滿了琳琅滿目的小零碎,小刀、火石、裝著戥子夾剪的小木盒、香囊、錢袋、玉佩、墨色武膽虎符……以及兩個一看就是成套的精緻酒囊,正好拿來喝酒。

    翟樂經她提醒,喜上眉梢。

    二話不說摘下酒囊。

    沈棠:「光你喝,我不喝?」

    還是兩個人共用一個酒囊?

    翟樂訝道:「你還喝酒?」

    「我說了我千杯不醉。」

    翟樂:「……」

    一個不勝酒力的醉鬼再喝酒,究竟是會醉得更厲害,還是毫無變化?

    他好奇了。

    最後還是將第二個酒囊交出去。

    沈棠將其灌滿丟還回去,自己則一仰脖,灌了整整一大口的蘭陵酒,餘光看到翟樂沒喝,還暗中小心翼翼盯著自己的臉,納悶道:「我臉上有東西?」

    翟樂搖頭,心下稀罕得不行。沈兄剛才豪飲的架勢,說「千杯不醉」還真有幾分可信——前提是自己不知道這人本就是個醉鬼。

    那幾個混混聽到輕微的咀嚼聲,本來就餓的他們更是虛軟得走不動道,五臟廟敲鑼打鼓地開始造反,只能努力吞咽唾沫試圖緩解饑餓。就在這時,有一片陰影從天而降。

    那個混混下意識伸手去接。

    柔軟的,圓圓的,帶著些許麥香。

    居然是一個餅子!

    不一會兒又有餅子從天而降,精准落入其他人手中。前方,那黑煞星冷笑了聲:「吃吧,別餓死。你們餓死,誰給老子幹活?」

    混混們來不及思索沈棠哪裡來這麼多餅,也顧不上嘴乾,混合著唾沫將一張餅吃得乾乾淨淨。或許是用料足,平日吃兩張三張才飽的他們,這次一張就有明顯的飽腹感。

    有個混混揉揉肚子。

    真好,真要死了也不是餓死鬼了。

    翟樂喝酒喝了個盡興,抬頭一瞧,隱約發現遠處有點點火光。他精神一震,拍了拍沈棠肩膀,提醒道:「沈兄沈兄,你看那裡有火,有人!」

    難道是土匪?

    沈棠表情一肅:「追,其他人跟上!」

    翟樂左手在空中做了個抓握的手勢,一柄通體墨黑的長弓出現,嚴陣以待。

    他們這邊動靜不小,那邊的人顯然也發現了他們的蹤跡,遠遠大喝道:「站住!」

    沈棠抬手示意眾人停下。

    喝道:「爾等何人?」

    說著,手中長劍在手,一旁的翟樂冷著臉,四指抓弦,四支墨色尾羽箭矢若隱若現,大有那邊回應不對,他便放箭殺人的意思。

    過了會兒,那邊有人同樣大喊:「我們是淩州林家的護衛,護送家眷南下投親。」

    沈棠跟翟樂互相對視一眼。

    居然不是土匪???

    失望之餘,氣氛也沒先前那麼緊繃,翟樂收回箭矢,長弓負背。沈棠則將長劍掛在摩托背著的褡褳上,抱拳:「我們兄弟是孝城本地人士,下午帶家僕出來狩獵,不慎在山中迷路……」

    翟樂眼神一言難盡。

    這個理由,人家真會信嗎?

    雙方互相報家門,自稱淩州林家護衛的中年男人上前交涉,見沈棠二人年少,穿著乾淨體面,翟樂更是低調凡爾賽,腰間那條蹀躞價值不菲,怎麼看都不似土匪,似鬆了口氣。

    「二位小兄弟莫怪,在下聽說這一代土匪橫行,前不久又與一幫土匪惡戰,雖僥倖脫身但死了不少兄弟,這才不得不謹慎對待。」

    中年男人歉然。

    沈棠暗下觀察——男人面上有未乾涸的血跡,手臂紮著的紗布被鮮血滲透,身後或站或坐的護衛警惕盯著他們,且大多負傷在身,的確像是經歷過一場惡戰。

    她對男人的警惕表示理解。

    斯文有禮地扯謊:「我與阿兄在山中迷路,火種乾糧不慎遺失,正愁今夜該怎麼熬過去,壯士行行好,能不能借點火種和水糧?待明日下山,府上家丁尋來,必有重謝。」

    翟樂面上傻笑著點頭符合。

    內心卻是震驚(ΩДΩ)

    阿兄,這是醉鬼該有的思維邏輯嗎?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<div></div>

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7 07:02 PM

九十二:社交牛批症

    中年男人並沒有一口應下。

    他推說要與其他人商議。

    沈棠仗著絕佳耳力聽到中年男人回去跟幾個同仁低頭說了兩句話。那些同仁也有相同的擔心,不過沈棠讓「家丁」都遠遠等著,隻身過來「借」火石和水糧,看著沒什麼威脅性。

    最後的商議結果是幫這個忙。

    中年男人點點頭,回身衝沈棠二人招了招手,朗聲招呼:「二位小兄弟過來吧。」

    沈棠掛上一副不諳世事的天真笑顏,對著幾人抱拳道:「多謝各位壯士,你們真是幫了大忙。雖說現在還未入秋,但山上夜冷風大,我們兄弟穿得少,真擔心會凍病……」

    中年男人聽了只覺得這倆嬌氣。

    少年人陽氣旺盛,現在也不是寒冬臘月,只在野外待上一夜怎麼會輕易凍病?

    心裡這麼想,但面上不顯,帶著翟樂去取火種和水囊乾糧——不久前與土匪的一場苦戰,害得他們丟了不少物資,因此這會兒能勻出來的乾糧水囊也不多,只有兩三人份。

    中年男人一臉尷尬和為難,勉強道:「唉,只有這麼多了,還請小兄弟不要嫌棄。」

    翟樂自然不會嫌棄。

    他們這麼多傷患,還願意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伸出援助之手,已是極為難得了。

    翟樂正想著怎麼拖延留下來,一扭頭,便看到沈棠坐在篝火堆旁與幾個受傷護衛有說有笑。沈兄那雙眼睛寫著純粹的崇拜、欣賞與好奇,讓人下意識將其年紀再往下降降。

    沈兄年紀本就不大,十二歲還不到,這個年紀還未開始長個頭,滿臉的稚氣再配上過於天真單純的眸子,乍一看還以為未滿十歲。誰會對個黃口小兒有過多的戒備呢?

    只會覺得童稚可愛罷了。

    翟樂:「……」

    他一直以為自己挺能說話了,連阿兄那樣的性格,有時都會忍不了他,讓他噤聲圖個清淨。直到遇見眼前的沈兄,才知人外有人、天外有天,嘴巴不帶停歇,叭叭個沒完沒了。

    翟樂過去的時候,沈棠衝他招呼。

    「阿兄,快來坐下聽故事。」

    翟樂恍惚一瞬——倘若不是記得自個兒與沈兄不是兄弟關係,相識也沒幾天,僅憑沈兄熱絡的態度、熟稔親近的口吻、黏糊糊的一句「阿兄」……他真懷疑自己有這麼大的弟弟!

    阿兄跟他是真兄弟都沒這麼親熱過。

    不過,作為善抓機會的人,他還是極其自然地順勢坐下,笑道:「什麼故事?」

    無人注意的時候,中年男人臉色微僵。

    「這位壯士跟我說他村裡有人雨夜深山遇狸奴妖,那還是只雄性狸奴妖!」沈棠一臉的好奇與嚮往,激動處還忍不住手舞足蹈,「為報恩,送恩人豪宅良田還以身相許……」

    簡單來說就是個好吃懶做的農家子,家徒四壁,窮得吃土,靠砍柴為生,一日被大雨困在山上,偶然救下狸奴妖。狸奴妖為報恩,不僅給男人娶嬌妻,送豪宅、金銀珠寶,還以身相許給男人當妾,又因人妖殊途被迫分開,從此日日思君不見君的悲情故事。

    故事內核又俗又假,但因為講故事的人說這是發生在同村人身上,口才俱佳,便具備了幾分可信度,再加上聽故事的孩子沒什麼見識,自然聽得津津有味、如癡如醉。

    翟樂笑了笑——如果這個故事是真的,多半是農家子刨了誰的墳,拿了墓主人隨葬發了財,又怕被盯上,於是自導自演弄了這麼一出「狸奴報恩」——面上仍配合沈兄表演。

    沈棠纏著聽故事,時不時拍馬屁誇獎,即便是枯燥的故事,她也能一驚一乍,滿足說故事之人的成就感,馬屁吹得人熏熏然,那些傷患護衛感覺自個兒的傷口都沒那麼疼了。

    哪裡還記得將人趕走?

    類似的妖精鬼怪故事講了七八個,沈棠也適當配合他們的套話,將自己的「家底」抖了個精光,總結精髓就是幾個標籤——「錢多人傻」、「敗家子兒富二代」、「紈絝天真還好騙」。

    沈棠也從他們無意間洩露的情報發現一些有意思的地方——他們的確是淩州林家護衛,估計這個林家還是富裕之家,因為戰亂舉家南下,準備投奔某個在當地有權勢的親戚。

    何處有意思?

    有意思在於,沈棠二人來了這麼久都沒有看到所謂的「家眷」,全是沾血負傷的護衛。

    當然,這也可能是隊伍人員和隨行物品太多,主家親眷在別的地方,不跟這些護衛混一塊兒。可沈棠二人惹的動靜不小,主家不可能沒看到,出於禮貌也會過來見見。

    結果也沒有。

    沈棠仗著年紀和相貌優勢,嘰嘰喳喳跟這些護衛交談,聲量不算小,也沒有護衛或者伺候的丫鬟僕從來提醒小聲點……

    雖有疑慮,但沈棠並未提出。

    一來怕打草驚蛇,二來也擔心是自己誤會。

    於是——

    她心下轉了一轉,主動將話題引到那群土匪身上。眾人說起那群土匪,可有話說了,一個個恨得咬牙切齒,恨不得生啖其肉。

    沈棠似乎被他們嚇得瑟瑟發抖。

    用帶著哭腔的口吻,抱著「阿兄」手臂哭訴:「阿兄,匪徒這般可怕,我們不會倒楣碰上他們吧?阿兄,阿棠好想下山,早知如此還進山狩獵什麼啊,想阿爹阿娘了,嗚嗚……」

    翟樂渾身一僵,表情僵硬石化。

    不過這並不影響表演,外人看來就是他被土匪嚇到,也擔心晚上會丟了性命。

    於是,他白著一張俊臉,努力放軟生硬的聲音,低聲下氣懇求護衛,讓他們兄弟在附近歇腳。他們加起來人數多,土匪看到了也會掂量一二。總好過分開被土匪一一擊破。

    這個要求讓護衛們遲疑了一瞬。

    但沈棠二人,特別是沈棠先前表現過於深入人心——兩個毛頭小子能掀起啥風浪?即便有詐也不懼!沈棠也的確討喜,便答應了。

    得了允許,二人長舒一口氣。

    因為天色已黑,沈棠困乏地打了個哈欠,尋了棵樹靠著,抱臂睡覺,翟樂離她不遠。

    二人竟是一點防備也無。

    護衛們見此,徹底相信他們無害,繼續守夜的守夜,聊天的聊天,卻不知看似睡著的沈棠,借著靠坐調整姿勢的小動作。

    她方才聽到一聲極其輕微的「咚」聲。

    似乎有什麼敲擊木板。

    仔細一聽,還有衣料與木料摩擦的窸窣動靜。她眼皮微睜一條小縫兒,視線快速掃過那幾口被護衛保護著的大木箱。

    聲音是其中一口木箱傳出的。

    這裡面絕對裝了人!

    果然有問題。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

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7 07:02 PM

九十三:分贓不均

    月上中天,玄兔皎潔。

    時而有夜梟啼鳴自遠處傳來。

    篝火靜靜燃燒,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劈啪爆鳴聲。確信沈棠二人皆已熟睡,那名頗有地位的中年男人召集其他護衛圍著篝火,群策群力,商議下一步路該怎麼走——

    「還能怎麼走?」有個脾氣躁的直接搶話,只見其眉眼狠厲地比劃了個殺人的手勢,「咱們都做到這一步了,乾脆一不做二不休……」

    「是啊,咱們不都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?既然這個世道讓咱們活不下去了,倒不如直接占山為王,一塊兒落草得了……」說這話的人看著有些斯文,像是念過幾年書。

    又有護衛說道:「有了這些寶貝,下半輩子吃喝不愁,何苦給人當閽犬、受鳥氣?」

    七嘴八舌發表了想法。

    有人希望一塊兒落草為寇,也有人希望能就地分贓,拿著自己那份錢財回去當富家翁。

    沈棠探聽到的情報是真的。

    他們的確是淩州林家的護衛。

    不過,有些情報還是被刻意隱瞞了——例如南下投親,沿路危險,他們這一路已經折損好幾個兄弟,半路開始打退堂鼓。例如,他們看到一只只木箱內裝著的金銀珠寶、文玩古董——那是他們所有人幾輩子都賺不到的巨財!於是見財起意,準備謀財害命。

    最重要的是,被他們護送的都是老弱婦孺,幾乎沒有自保能力,現在世道又亂,這些人在半道上出了意外不很正常?待真相大白,他們早就帶著金銀財寶遠走高飛了。

    除了見財起意,他們還有其他理由。

    例如主家為趕時間,犧牲的護衛屍體,一部分草草掩埋,連個墓碑都來不及弄,另一部分卻連墳都撈不著——因為被敵人追得緊,屍體只能丟下,或曝屍荒野、或屍骨無存。

    給的撫恤銀子也是象徵性的。普通百姓覺得多,但跟林家這批錢財相比連冰山一角都不算!他們何苦為了這點錢把命賠上?倒不如反了,陣亡兄弟的親眷也能得到妥善安置。

    謀劃了一陣,他們暗下達成一致。

    原計劃是在孝城附近動手,誰知道跳出來一幫土匪打亂他們的計畫,混戰之中還有不少裝著金銀珠寶的箱子被土匪給劫走了。

    脫困之後,他們清點人數,又折損二十多個兄弟,剩下的人還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。

    這時,有個林家家眷發現他們的異常,還提了出來,他們心虛,也擔心東窗事發,於是一不做二不休將人全殺了拋下山。

    還未來得及修整,沈棠二人又來了。

    「這樣吧……」中年男人看著篝火沉默許久,終於開腔,眾人都齊刷刷看向他,等待他拿主意,他道,「回頭清點一下一共多少,分成一百五十份。有人想走就拿走一份……」

    說完,有人有不同意見了。

    「憑啥一百五十份就只能拿走一份?俺們這裡就六十來個人了,應該分成六十來份!」

    中年男人喝道:「死掉的兄弟就不分了?」

    護衛道:「俺跟茅大、王三、趙四都是同鄉同村,他們那一份讓俺帶回去給嫂子弟妹總行吧?就這麼留下來,也不知道你們哪年哪月能回去趟,他們爹娘婆娘崽兒咋辦?」

    中年男人臉色微沉:「你什麼意思?」

    「俺沒啥意思。」

    中年男人氣得梗著脖子。

    「你覺得咱會貪他們的錢?」

    「俺可沒這麼說。」

    中年男人氣得額頭青筋直冒。

    這時,其他幾個表示想拿了錢回去當富家翁的,也陸陸續續說了幾個已故兄弟名字,表示會將他們的撫恤銀帶回去給他們家人。其中固然有真心,但更多打著貪錢的主意。

    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多,足有七八人。

    中年男人咬死牙關不肯鬆口,只說這樣不放心,自己會將兄弟撫恤銀統一送回去。

    有跟他不對付的護衛譏嘲了句:「漂亮話誰不會說?你摸自己良心說說,這話連你自己都不信,怎麼讓俺們相信?」

    這時,又有護衛發出第三種聲音。

    他們拼死拼活才弄來的錢,為啥要分給早早就死了的人?不應該分給活著的人?

    這個聲音道出不少人的心聲,但他們還要臉,說出來顯得太不仗義,所以都憋著沒說。現在有人提出來,自然得到了一致附和。

    中年男人臉色陰沉得能滴出墨汁。

    閉眼睡覺的沈棠:「……」

    哎呦喂,這就開始分贓不均啦?

    閉眼睡覺的翟樂:「……」

    不瞞說,他真快睡著了_(:з)∠)_

    三種聲音意味著三撥人。

    三撥人僵持不下,原先還算融洽的氣氛滿是凝重肅殺,充斥著火藥味。甚至有人暗中將手放在刀柄上,只待有人打破僵局,砍下第一刀!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——

    咚!

    聲音不響,但在此時卻顯得格外清晰。

    沈棠一聽這動靜就暗道不好——大木箱裡的那位,什麼時候動不好,偏偏這個時候?

    「什麼聲音?」

    中年男人大喝一聲。

    眾人將視線轉到沈棠二人身上。

    逐漸升起出了殺意。

    即便剛才的動靜不是他們弄出來的,這倆少年也留不得了,還有他們的家丁要全部幹掉,爭取不留下一點兒線索,免得惹禍上身。

    中年男人面上閃過狠意。

    低喝道:「殺了!」

    誰知話音剛落下,他們還沒來得及下毒手,原先睡得好好的兩人竟同時睜開眼!

    翟樂將水囊向上一拋,腳踩樹幹飛身躍起,左手化出墨色長弓,同時右手四指抓弦,一聲嗡鳴,箭矢精准穿過水囊。炸開的液體全數潑灑篝火,剩下的篝火也被他幾箭炸開。

    周遭恢復黑暗,唯有清冷月光默默傾瀉。

   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。

    眾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,出現慌亂。

    翟樂出手,沈棠豈有不跟的道理?

    她右手虛空一抽,化出長劍,腳下踩著靈活步伐,身輕如燕,鵝絨飛絮。手中長劍劃破夜空,直襲敵人的喉嚨要害而去。毫無阻礙地劃破數個喉嚨,在他們還未反應過來前,脖頸已涼,噴湧而出的鮮血撒了大片衣襟。

    中年男人最先反應過來。

    又驚又駭,更多的還是滅頂憤怒!

    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。

    黃雀還未得意幾息,盯著黃雀屁股的彈弓出手了!想他謹慎多年,今日居然在兩個黃口小兒手中吃了大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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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7 07:05 PM

九十四:見色忘友

    混混們第無數次懊悔惹上沈棠二人。

    同時也「無數+1次」慶倖沒有徹底得罪死,還僥倖撿回了小命。他們不知道沈棠他們想幹啥,聽到指令原地待著,他們不情不願也只能順從。幾十號人圍在一處,時不時抬手打個吸血的蚊子,或者發呆走神打發時間……

    等了快一個多時辰,那位黑煞星也沒回來,反而跟那些來歷不明的護衛聊得開心,最後乾脆在他們那邊睡著。混混們面面相覷,誰也沒敢動,直到有人按捺不住:「逃吧?」

    黑煞星都不關注這邊了。

    多好的逃跑機會!

    「要是逃了被抓回來咋辦?」

    「還能咋辦?逃了就死命逃,找個地兒躲起來,他們倆還能將俺們都抓出來?」混混覺得不太可能,待這陣風頭過去他們就安全了。

    也有比較理智的提出一個現實問題。

    「天這麼黑,俺們怎麼下山?」

    看不清山路跌下山摔死還是比較痛快的死法,怕就怕碰到餓得眼睛發綠的野狼或者其他毒蟲猛獸,活生生看著自己被蠶食分屍。

    眾混混:「……」

    一聽這話,不少屁股準備離地的混混又默默坐回原位,小心翼翼瞄著沈棠二人的方向,生怕自己想逃跑的動作被發現,丟了小命。

    山間氣溫低,夜風冷,混混們顧不上彼此身上的異味,儘量湊近,互相汲取溫暖和安全感。其中不少人更是抱著膝蓋埋頭睡覺。

    然後——

    他們突然被分派出來守夜的混混搖醒。

    「別睡了,都起來,出事兒了!」

    「快醒醒,快醒醒!」

    「醒來,出大事了!」

    「出、出什麼大事了?」

    被搖醒的混混一臉迷茫,當他們順著同伴手指所指方向看去,卻發現那邊一片漆黑,瞪大眼睛借著月色才能勉強看到一些黑乎乎的跳動影子。神經瞬間繃起:「狼來了?」

    「狼個奶奶!」同伴沒好氣地道,「火啊,那邊的火突然沒了,你聽是不是還有……」

    他們這才想起來那個方向是兩個黑煞星待的地方,他們不是跟那夥陌生商隊處得很好?有人眼力稍微好點,看到有什麼東西反射月光,黑乎乎的人影緊跟著噴血倒地。

    過了幾息功夫又聽到令人膽寒的慘叫。

    混混兩腿發軟,叫道:「定是土匪來了!」

    難道是土匪窩的知道前任頭兒被人殺了,所以派人來替弟弟報仇?那會不會殺他們?

    當即就有混混想不顧一切下山。

    奈何他們的行動力沒有沈棠的聲音快,黑煞星手持一柄滴答滴答淋著血的劍,從黑暗中走出,恰逢這時遮蔽玄兔的陰雲也逐漸散去,月光皎潔照出她的身影,竟是半身的血!

    「你們做什麼?」

    黑煞星冷冷掃過他們。

    準備逃跑的混混雙腿一軟普通跪地。

    瑟縮著磕頭求饒。

    沈棠甩手將劍上的血甩掉。

    淡漠道:「跟上來。」

    眾混混再不情願也只能跟上,有些互相攙扶,有些只能自力更生,連滾帶爬跟著。

    林間夜風卷著血腥味撲了他們一臉。

    待看清林間凶案現場,饒是混混們自詡天不怕地不怕,也被嚇得膝蓋發軟,當場跪地。

    一具具屍體橫屍在地,致命傷口不是頸間的血口子,便是太陽穴或者眉心的血洞。這些人剛咽氣,屍體還新鮮熱乎,連剛流出的血都是溫熱的。泥土吸飽了血,被浸染得粘稠。

    一腳踩下去,留下一道腳印形狀的「血」窪,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此處下了一場雨。

    沈棠努了努嘴,道:「去,搬屍體。」

    混混們正準備去做。

    這時,翟樂左手提弓右手舉著火把,臉上仍掛著燦爛笑顏,奈何他臉上有未乾涸的熱血,看到這一幕的人只會覺得他可怕。

    「全部搞定了,一個活口都不剩。」

    這些護衛,除了那個中年男人是二等上造,其他都是堪堪摸到感知天地之氣的門檻,筋骨只比普通人強勁一些,欺負老弱婦孺不成問題,但面對沈兄和他就不夠看了。

    翟樂起初還以為沈棠會留些活口——殺幾個殺雞儆猴,其他全部收編,誰知沈兄下手極快,招招斃命,根本不打算留他們。

    翟樂初時不解,但略一思忖就明白了——那些混混能震懾能收編,日後當個普通勞力壓榨,但這些護衛見財起意、殘殺主家,又習過武,勾結在一起,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事情。

    還不如殺了,一了百了。

    殊不知,混混們的臉都青了。

    這倆黑煞星……

    特麼才是土匪???

    剛剛打入商隊中間就是為了找機會下手,殺人奪財?混混們越想越覺得猜測是對的。

    沈棠喝道:「你們愣著作甚?去挖坑搬屍!」

    混混們忙不迭:「……這這這、這就去——」

    他們不敢看那些裝著金銀珠寶的箱子,埋頭幹活,翟樂好笑著點燃幾個火把遞給他們照明。沈棠則徑直走到先前發出動靜的大木箱子前,抬手揮劍,劈開上面的銅鎖。

    抬腳將箱蓋踢開。

    如此,箱內蜷縮的人便暴露在她視線內。

    翟樂湊上前,顯然也知道木箱子藏了人,道:「這是林家家眷吧?居然還有活口……」

    他口中的林家家眷,此時嚇得兩排牙齒上下打顫,抬起頭,露出那雙近乎絕望的眸子。

    翟樂好奇湊近一點兒細看。

    驚呼道:「哇,好俊俏的女郎……哎呦!」

    話未說完就被人彈了後腦勺,疼得他雙手抱頭,哼哼抱怨:「沈兄這是作甚?」

    沈棠用劍身敲了敲木箱子。

    她道:「登徒子,離遠點。」

    翟樂嘟囔:「我怎就成了登徒子?長得好看誇兩句都不行啦?咦,她怎麼不說話,莫不是在箱子裡憋傻,被那些護衛嚇傻?」

    沈棠:「……」

    也有可能是被他們倆嚇傻。

    沈棠蹲下來,視線與坐在木箱中的女郎平齊,道:「此處已經安全,你可以出來了。」

    箱中美人的確是個美人坯子,看著也就八九歲的樣子,紮著雙環靈蛇髻,髮髻以串著珍珠的繩子捆綁固定,頭戴一頂歪斜的小巧黃金髮冠。她生了一張討喜富貴的鵝蛋臉,五官精緻可人,雙目圓滾有神。只是那點兒喜慶氣質被恐懼沖散,看著十分惹人憐愛。

    翟樂雙手抱臂,撇嘴:「緣何我湊近就是登徒子,沈兄湊近噓寒問暖就沒事了?」

    怕不是「見色忘友」!

    沈棠那個不說話,反手一劍插向翟樂腳邊,他誇張地大跳倒退,那雙含情桃花眼寫滿了對損友的控訴,叫道:「好你個沈幼梨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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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7 07:19 PM

九十五:林下之風

    「你、你們別過來——」

    小丫頭嚇得回過神,雙手哆嗦抱著一枚並沒什麼威脅力的金簪衝著二人,大概她也意識到這點,簪頭一轉抵著自己下巴。金簪頂端做過打磨,深陷肌膚也只留下一點紅痕。

    不管是拿來威脅人還是自盡都不好用。

    沈棠:「我不過去,你出來。」

    小丫頭慘白著臉搖頭:「不!」

    盈滿恐懼的眸子倏忽滾下晶瑩淚珠。

    她眨了眨眼,試圖讓佈滿淚水的視線重新清晰,結果淚珠滾落更加密集。那珠子從圓潤奶氣的臉頰滾到下巴,彙聚之後顆顆滴落。不得不承認,美人垂淚的確令人心軟。

    翟樂站一旁嘲笑:「沈兄,你被嫌棄了。」

    遭逢大難的女郎需要溫柔寬慰。

    說話硬邦邦的,只會嚇到人。

    沈棠歪頭想了想,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,一把抓住小丫頭衣領將她從箱子拎出來。小丫頭倒是倔脾氣,儘管已經恐懼到極點也不放棄掙扎,手指哆嗦著抓緊那枚金簪。

    翟樂笑道:「女郎好,在下與沈兄俱是好人。」

    小丫頭忍著打顫的牙根!

    她才不信這鬼話。

    翟樂又問:「女郎姓林?」

    小丫頭往後縮了縮,視線無意間掃過躺在地上的幾具屍體,本來就圓滾滾的眼睛因為震驚又張圓一圈。她甚至顧不得沈棠二人還在,抓著那枚金簪,幾乎是用踉蹌爬滾靠近。

    直勾勾、死死盯著那具還溫熱軟乎的屍體。

    本該純澈的眸子多了幾分名為「仇恨」的東西。顧不得血跡骯髒,徒手抹掉屍體臉上淤血,還用袖子擦拭便於辨認。確認無誤,倏地發狠將金簪插進屍體眼眶。

    翟樂倒吸冷氣,抬手捂眼。

    靠著那股火燒火燎般的強烈恨意,一連上百下,屍體倆眼窩都被金簪插成爛渣,眼球搗鼓成了血沫,她才力竭般向後一坐。

    兩個在一旁等待搬屍體的混混:「……」

    幾乎要跳起來擁抱彼此,瑟瑟發抖。

    過了許久,小丫頭才回過神。

    她死死咬住後槽牙,壓下內心無邊無際的恐懼,起身整理衣擺袖子,冷著那一張圓潤鵝蛋臉——明明一臉稚氣,卻故意擠出幾分成熟穩重——上前兩步,衝著沈棠叉手,深深道了個兩個萬福。

    「多謝恩人為我林氏上下二十四人報仇。」

    一側的翟樂挑了挑眉。

    他撫掌笑道:「女郎好勇氣。」

    小丫頭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越發慘白。

    沈棠抬腳要踹翟樂。

    「你沒事嚇人作甚?」

    翟樂跳開:「哪有嚇唬?分明是誇讚。」

    儘管不清楚內情,但也猜得出兩三分,一個八九歲的孩子看著親人被家中護衛屠殺乾淨,拋屍深山,僥倖生還又遇一撥不知善惡的人,能做到這種程度實屬不易。

    至少,勇氣可嘉。

    沈棠將木箱蓋子踢回去,當做凳子。

    「你是何方人士?先前發生了什麼?可還有其他親人?為什麼會恰好躲在木箱?」

    翟樂提醒:「問得委婉點。」

    沈棠一個眼刀甩過來,他有一瞬被阿兄翟歡瞪的錯覺,下意識選擇閉麥噤聲。

    翟樂:「……」

    不對啊,明明他才是「阿兄」!

    見沈棠暫時沒惡意,小丫頭稍稍放鬆繃緊的神經,抓著那枚金簪,指甲幾乎要嵌入手心肉,強迫自己回答:「小女子姓林,祖籍淩州。與重慈、家慈、庶母、小叔、兄弟姊妹以及一干丫鬟婆子,南下投親。誰知路上家丁生出賊心,殺人奪財……」

    加上她,一共二十五人。

    「這麼多女眷在外行走,就一個男丁跟著?這可真是……」翟樂聞言皺眉,世道這麼亂,要防外敵也要防內賊,只派一個長輩「小叔」護送,外加不知年齡的「兄弟」,心太大。

    小丫頭咬著下唇,低垂著頭,眼尾泛紅。

    誰能想到用了七八年的護衛會突然反水?護衛首領還備受信任,對家主有過救命之恩。

    「……因頑皮,與姊妹玩鬧,躲入木箱才逃過一劫。」

    她經常與家中姊妹打鬧,偶爾會藏身木箱躲避尋找,長輩擔心,便將她那兩隻木箱開了暗孔,方便透氣。從木箱醒來,她還疑惑怎麼還人沒找到她。

    用那個孔偷偷往外瞧,結果就看到家丁向她親人舉起屠刀,老弱婦孺連還手之力都沒有,連同受了重傷的小叔在內,全數罹難。

   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捂嘴,咽下哭聲。

    但她知道自己肯定會被抓出來。

    愈發絕望。

    誰知峰迴路轉。

    「其他人都已經……只有小女子一人活著……嗚嗚……」她擦掉眼淚,努力吸鼻子,免得鼻水淌下來,哭得鼻頭微紅。癟嘴試圖將情緒咽回去,結果越憋越酸澀,終於還是忍不住,眼淚全線崩潰,似斷了線的珍珠一顆接一顆掉,好不可憐。

    沈棠垂眸思忖片刻。

    「除了南下要投奔的那家親戚,你還有其他親眷能投靠嗎?最好近一些……」

    小丫頭立在原地搖搖頭,神情迷茫,她現在真不知道該怎麼辦,能依靠的都沒了。

    翟樂歎道:「真可憐啊,要不也收了吧。」

    沈棠想提劍給他戳幾個孔。

    「收什麼收?她才多大?」

    翟樂:「……???」

    他猛地跳腳,聲音上揚七八度:「在下是說讓你將她收在身邊當個丫鬟使使,好歹也是條活路。日後若有機會再尋親啊,沈兄你都想到哪裡去了?你莫不是以為是那個‘收’吧?」

    沈棠:「……」

    她不由得捂臉。

    好吧,是她思想不健康。

    沈棠調整好情緒,輕咳緩解尷尬:「你也聽到了吧?你要不要先跟我回家?待時局穩定,再聯繫你其他家人或者南下尋親?你太小,一人在外活不下去的。」

    小丫頭垂頭想了很久很久。

    滿面淚水地用力點頭。

    「多謝恩人。」

    只是,仍欲言又止,似有為難。

    沈棠猜到她想說什麼,道:「等天亮!大晚上的,摸黑找太危險,你就祈禱那些野獸沒有餓瘋了,或者留下具完整屍骨也行。」

    這個時代八九歲的孩子都能當成大人看待了,親人慘死,也知收斂屍骨,入土為安。

    「多謝恩人。」

    小丫頭又深深地行了一禮,無比感激。

    又道:「奴家小名阿囡。」

    「沒取大名?」

    小丫頭不言。

    沈棠:「那我僭越取一個?喊小名不太方便。你姓林的話,不如取名為‘風’,林風。」

    翟樂:「林風?這也太男兒氣了。」

    沈棠翻白眼。

    「你懂什麼叫‘林下之風’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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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8 09:20 PM

九十六:沈兄,真乃真君子也

    翟樂道:「林下之風?那就更不合適了。」

    沈棠好奇:「如何不合適?」

    她覺得這名字挺好挺有寓意。

    除了聽著不似個姑娘名兒,其他都行。

    翟樂欲言又止。

    如今世道,連一些王室都自身難保,典型的例如辛國王室,更別說普通人。

    女郎親屬是什麼情況尚不可知。也許很快能聯繫上,人家也願意照拂故人遺孤,給她個遮風避雨的地方。若親戚沒良心,不啻於踏入另一個火坑。不過,更大可能是找不到。

    畢竟,亂世之下,人命比草賤。

    翟樂湊近沈棠低語,不讓小丫頭聽到:「女郎跟在沈兄身邊,不管她未來有什麼造化,目下肯定是丫鬟身份。‘林下之風’這個名字太大,在下是怕她扛不起來,薄命早夭。」

    沈棠好笑道:「笑芳還迷信這個?」

    翟樂道:「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。」

    沈棠卻跟他唱反調:「我倒是不贊同笑芳這個看法。這般兇險必死的局面,她都能撿回一條命,可見是天不絕人。常言又說‘時過於期,否終則泰’,焉知往後不是一片坦途?」

    翟樂見她堅持也不再潑冷水。

    沈棠拍板釘釘:「行,以後就叫林風。」

    小丫頭情緒已經穩定許多,深深一禮,低獸垂眸,輕聲道:「林風見過郎君。」

    沈棠道:「至於字嘛,以後再取。」

    此言一出,翟樂和林風都錯愕看著她。

    「這麼看著我作甚?我哪裡說錯了嗎?」

    林風小手絞緊了衣袖,抿唇不語。

    翟樂無語:「及笄取字,女郎還年幼呢。」

    沈棠:「二十而冠,你不也沒二十就有字?」

    翟樂道:「這不一樣。」

    這個世界男子能凝聚文心武膽,而作為其標誌之一,文心花押和武膽虎符會刻印主人的名諱以昭示身份。也不知道是誰先開的頭,認為早取字有助於文心武膽的凝練。

    因此這兩百餘年,不管年紀多小,只要能感應到天地之氣,並且順利引導天地之氣進入經脈、開拓丹府,便可以取字。一般是父母師長賜字,也有特殊情況——自己取。

    女子的字則不一樣。

    如果十烏及笄還未許嫁,便是父母給取。如果及笄之前已經許嫁或者已經嫁人,一般是夫婿給取。沈兄肯定不是女郎的父母,由其取字,多少就有點不合適,不合乎禮儀。

    如果沈兄對女郎有意,則另當別論。

    翟樂覺得,他似乎看透了沈兄的用心。

    嗯,還是險惡用心!

    不知是不是錯覺,沈棠覺得脊背發涼。

    這種直覺並未持續多久,混混們已經將屍體都搬到一片地方,眼睛不住往翟樂身上打轉,隱隱帶著幾分期盼——翟樂挖坑,不僅能節省時間,挖出的坑又深又大又寬敞。

    翟樂一向樂於助人:「行,看我的。」

    「挖坑不著急。」沈棠出手攔住他的動作,問混混,「屍體都搜過了?有用的、值錢的玩意兒都別落下,蚊子再小也是肉,不可浪費。」

    沈·深諳勤儉持家之道·窮到擺攤賣酒·棠:「哪怕只是一小塊碎銀也是錢,不可放過。」

    翟樂:「……」

    混混們除了搬屍、搜屍,還得搬沈家那些木箱子。每一隻箱子都死沉死沉,有些散落在地上,有些則堆在馬車上。有些裝著金銀珠寶,有些裝著文玩古董,有些則是女眷個人的「行李箱」。沈棠舉著火把一一看過,林風手指絞著袖子,垂頭跟在她身後。

    大大小小,一共二十七口。

    算上土匪搶走的,說不定能有五十口。

    從箱內裝的東西也看得出來,這林家多半是大富之家,家境富裕且有底蘊。若非沈棠二人鎮著,這些混混都能撲上來瘋搶。

    沈棠吩咐林風:「你來收拾這些箱子。」

    林風猛地抬頭看著沈棠,欲言又止。

    翟樂替她說了:「這,不太妥當吧……」

    按理說這些都是戰利品,但在不久之前還屬於人家女郎極其家人的,現在家人死光只剩她一個,沈兄又讓她去收拾這些東西……

    不妥當,不妥當。

    沈棠翻了個白眼:「有哪裡不妥當?大部分都是女眷用的東西,你讓這些臭男人去弄?做個人吧!好歹給人留個清白身後名。再說了,明日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屍體。若是找不到,她們的衣裳還能留著建衣冠塚。」

    翟樂一怔,沒想到沈棠是這個考慮。

    沈棠也不管林風驚愕表情,繼續道:「至於你的東西,你自己收著,也算有點傍身的。」

    她又頓了頓,叮囑林風:「至於令堂她們的東西,你也挑揀一兩件留著當念想,日後也好睹物思人……你怎麼好好的,又要哭了?」

    紅絲未退下又添晶瑩水霧,欲墜不墜。

    她抹淚,發自內心感激:「多謝郎君。」

    心虛的沈棠:「……」

    拿了人家的錢還被唯一的倖存者數次感謝,臉皮再厚也有些掛不住,只得尷尬揉揉她的髮頂,不自然道:「莫說什麼‘謝’了,去吧。」

    待林風轉過身去,沈棠一把捂住臉。

    翟樂喟歎,讚美道:「沈兄乃真君子!」

   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

    羞慚,羞慚。

    她改為雙手捂臉,悶聲道:「別說了。」

    沒看到她尷尬得想摳出三室兩廳嗎?

    翟樂:「???」

    耗費小半個時辰,東西才算收拾好。

    箱子重新整理裝入馬車,明日便能運下山,沈棠讓混混們整理「營地」,準備在這裡將就一晚上。因為天降橫財,沈棠也大方了不少,允許混混們吃那些護衛準備的乾糧。

    讓人幹活,也得讓人吃飽不是?

    至於年紀尚幼的林風……

    林間蚊蟲多,沈棠讓她進車廂睡,特地叮囑:「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,待在車裡別亂跑。」

    林風聞言,擔心地抬頭看她。

    又越過她看看那些混混。

    沈棠明白她的意思,解釋說:「不是這些混混,他們沒這膽子作妖,是土匪。這山裡有個土匪窩,之前應該就是他們搶劫的你們。難得路過個冤大頭,開張就能吃三年,怎會讓到嘴的肥鴨子飛了?他們對山形地勢熟悉,剛才又鬧出那麼大動靜,不可能沒發現。最遲下半夜,絕對會來偷襲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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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8 09:21 PM

九十七:落草為寇(上)

    聽到土匪二字,林風明顯瑟縮了一下。輕咬下唇,眉尾染上化不開的愁,她猶豫:「可……土匪人多勢眾,且武者數量未知。郎君何必以身犯險?不如趁夜下山,明日再議?」

    眼前的郎君實在太年輕。

    看外貌,比自己大不了兩歲。

    另一位倒是年長些,但仔細一看也是稚氣未脫,應是還未及冠的富家少年郎。

    林風先前躲在箱子裡,暗孔視角有限,她能看到的畫面不多,但也知道護衛個個負傷,兩位郎君占了個「出其不意」的優勢。二人與那些兇神惡煞的土匪放一塊兒,好比兩隻兔子與一群流著涎水、兇神惡煞的凶犬,懸殊差距看得人想替他們捏一把汗。

    沈棠沒直接否定,只問:「為何?」

    林風垂著頭,說道:「我……奴家先前躲在箱中睡著,不知頭一回來了多少土匪,但林家護衛付出每人負傷的代價才能殺出包圍,可見那群土匪實力不俗。他們回去重整旗鼓,再來,必會帶足人手,興許還是傾巢而出。」

    她生得稚氣可愛,說話卻有著這個年紀所沒有的穩重,條理清晰,倒也算言之有物。

    沈棠笑說:「借你吉言。」

    林風不解地眨眨眼:「借……奴家吉言?」

    沈棠道:「對啊,希望他們真的傾巢而出,還省了我爬山搜山,挖出他們老巢的麻煩。」

    林風越聽越驚愕,甚至忘了閉上嘴巴。

    「可,郎君……」

    「在絕對力量面前,強弱與人數無關。」

    林風聞言也不再擔心,只是視線下意識落在沈棠腰間,似乎在找什麼東西,但掃了好幾圈也沒找到。沈棠好笑地拿起那枚文心花押,道:「你是在找這個?大晚上不太好找。」

    沈棠的文心花押精緻小巧,透明澄澈,翟樂的武膽虎符則是一塊墨色虎頭玉璧,他今天還穿著一襲黑衣,再加上夜晚光線漆黑暗淡,哪怕雙眼裸視力5.0都很難找到它們。

    林風頓時放下一半的心。

    沈棠:「早些睡,過一兩個時辰還有得忙。」

    忙什麼?

    自然是忙清點土匪窩的戰利品啊。

    真正實現——空手出門,暴富歸家。

    林風乖順道:「是。」

    車廂車簾放了下來,混混們埋好屍體隨便找了個地兒睡回籠覺。只有沈棠二人還在加夜班。

    為了占得先機,二人都沒待在樹下,而是選擇上樹,藏身樹冠,借著高度優勢觀察敵情,必要時候還能先發制人。不過,翟樂這邊也有一個疑問:「他們要是下半夜不來呢?」

    沈棠蹲坐在樹幹上,左手大餅,右手杜康酒,夜宵吃得津津有味,還不忘分享小夥伴。

    「不來?不來我們明早殺上去!」

    放鴿子讓她喂整晚蚊子,豈能原諒?

    「蚊子怎麼不叮你?」

    沈棠又拍死兩隻蚊子,回頭卻看到翟樂完全不受干擾,躲著是一動不動。

    翟樂道:「叮啊,怎麼不叮。」

    他可招蚊子喜歡了,每逢夏季都要被叮得滿身包,最後還是他阿兄告訴他,若將武膽習到武氣外放的程度,蚊子就奈何他不得。功夫不負有心人,他在箭法都沒練好的年紀,先學會了武氣外放,耗費兩年將其凝練成薄薄一層貼著周身肌膚,隔絕蚊蟲侵擾。

    自此之後,冬暖夏涼,寒暑不侵,蚊子叮斷口器都吸不到他的血,阿兄果然不會騙他。

    沈棠:「……」

    淦!

    氣抖冷!

    又是武膽專屬。

    可惡,歧視文心嗎?

    文心文士什麼時候才能站起來!

    沈棠面無表情,但離她兩棵樹的翟樂卻覺得脊背微寒,摩挲手臂才將激起的雞皮疙瘩壓下去。這一喂蚊子就喂了……啊不是,等了一個時辰,算算時間也快接近丑時。

    樹下,混混們的鼾聲此起彼伏。

    樹上,沈棠等得耐心耗盡,她冷著一張臉,慈母劍擦了好幾回,眼底是即將溢出的殺意。

    就在這個時候,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聲響起,乍一聽像是夜風吹動草木發出的響聲,但仔細辨認卻能聽到些許怪異的呼吸聲。

    翟樂眸光一淩,給沈棠打了個西北的手勢——這夥土匪是從這個方向慢慢靠攏過來的。

    凝神了會兒,他又比了一個「百」。

    意思是人數至少過百。有些腳步沉重,應該是普通人,但有些腳步較為輕盈,明顯是練過武的,甚至可能是凝聚武膽的武者。哪怕只是個末流公士,也非普通人能抵擋。

    他們離此處還有些距離。

    沈棠摩拳擦掌,低聲道:「不確定土匪手中有無弓箭,不能讓他們靠太近,不若主動出擊。」

    雖然她不在意樹下那些混混的生死,但既然收編了他們,他們即便是死也該死得有點價值,而不是睡著大覺被人砍成肉醬。

    翟樂笑道:「應該沒有弓箭。」

    沈棠:「緣何這麼確定?」

    翟樂道:「因為我們營地篝火都熄了。」

    沈棠一點就透,點頭表示明白。

    篝火熄滅,視線昏暗,敵人連他們在哪裡都找不到。若想用弓箭偷襲造成大傷亡,那得好幾百弓箭手齊射兩三輪,一波滅殘一半。不然就十來把弓箭,紮到人都要靠運氣。

    土匪窩能拉出幾百弓箭手嗎?

    顯然不可能。

    人家一共才來了百多人。

    箭矢屬於耗材,一把弓造價也不便宜,有這個錢搞弓箭,還不如多弄兩把大砍刀。

    「以防萬一,需先下手為強!」翟樂左手化出長弓,右手四指抓弦,緩緩拉開弓弦,憑著耳朵判斷敵人大致位置,「留不留活口?」

    沈棠道:「看他們自己運氣。」

    這就是讓他掂量著看的意思?

    翟樂了悟了。

    土匪們怎麼也沒想到,暗中蟄伏的黑煞星已經磨刀霍霍,盯准了他們脆弱的脖頸。

    一道道黑影正悄摸兒靠近。

    倘若沈棠在這裡,便會發現他們之中居然有好幾張熟面孔——押解龔氏族人前往孝城的差役,為首的正是那名官差首領!

    「確定這裡?」

    「頭兒,確定。」

    沒一會兒,前去探消息的回來回稟:「頭兒,聽聲音都睡了,睡得還挺死,個個打鼾。」

    為首的聞言擰緊了眉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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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8 09:24 PM

九十八:落草為寇(中)

    「……這非常不對勁。」首領道。

    下屬便問:「頭兒,這有什麼不對勁的?」

    首領聞言沒好氣地瞪了眼沒啥長進的下屬,道:「你脖子上那東西是擺著當擺設的?你們白日與他們交過手,啃了人家不少肉下來,他們大晚上被困山中無法下山,且不說咱們還會殺回來,即便不殺回來,野獸猛禽也夠喝一壺了。睡得這麼沉,你覺得正常?」

    下屬一聽也是這個道理。

    首領看了一眼沈棠營地方向,猜測道:「附近應該有埋伏,等著咱們上鉤送命呢。」

    下屬遲疑:「那咱還動不動手啊?」

    首領鼻尖溢出一聲哼笑,不屑地道:「來都來了,哪有空手而回的道理?出其不意、攻其不備的埋伏才能叫埋伏,被人看穿的埋伏就是個笑話。你,帶著六名兄弟從這裡過去,你和你,帶十名兄弟從那裡上……老九和老馬帶人……剩下的人後方跟上!」

    他沒選擇所有人衝進去,而是選擇分散包圍。按底下人傳回的消息來看,這夥商隊護衛只剩四五十號人,個個還都是掛了彩的傷患。這種情況下,只能抱團集中力量,利用地勢判斷偷襲方向,也就是在營地斜側面的山道,集中武力設下埋伏。

    少部分人偽裝睡覺,鼾聲震天,借此降低敵人的警惕性,令其鬆懈,剩下的埋伏暗中,只待目標出現,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。

    首領保險起見,選擇分散武力,派出多支隊伍分散進攻——只要有一路試出埋伏方位,便能合力圍殺,反將營地護衛包個餃子。

    正常情況下,首領這法子是切實有效的,但架不住真實情況跟他以為的內容出入太大。營地的鼾聲是真的鼾聲,那些混混此起彼伏打了一個多時辰,唯一的埋伏——

    沈棠和翟樂蹲在樹上喂蚊子。

    哦,不對,只有沈棠喂蚊子。

    埋伏他們的敵人,從頭至尾就倆人。

    當然,首領分散進攻的法子還是給他們造成一定困擾。正在聽聲辨位的翟樂微擰眉峰,與沈棠低聲交流:「他們選擇分散行動了,這可不太好,咱們動作一定要快……」

    土匪若能集中一處,射箭准度不夠也不至於落空,沈兄提著劍殺人也不用來回得跑。

    這會兒四散分開,僅憑二人就想短時間拿下所有的土匪,難度高了不止一點點。

    沈棠仰頭喝了一口杜康酒。

    「莫慌。」說著用袖子抹去嘴角殘餘的酒液,笑道,「吾,十步殺一人!」

    提劍,率先躍下樹冠,彙聚文氣於劍身,氣勢瞬間飆升至頂峰,用力一揮。無形透明的劍氣帶著刺耳爆音,從上至下轟向地面。

    轟!

    土地炸裂,數丈劍痕橫在土匪腳下。

    灰塵激揚數丈高,那一瞬似陰雲遮天蔽月,蒙蔽所有月光。一道白影如流星般衝破塵霧,近乎實質化的殺意撲面而來。

   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。

    首領心下大駭。

    「是誰!」

    他催動武膽,手中化出一柄十字長戟。

    近一丈長的長戟槍尖衝著沈棠刺來,直襲面門要害,卻被看似薄如蟬翼的長劍輕鬆擋下。

    槍尖與劍身相撞,磅礡巨力震得首領虎口發麻,這股力道也給他帶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,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。直到沈棠在應付他的空隙還封喉幾個土匪小弟,劍身反射泠泠月光,他才猛地想起來,瞳孔隨之震顫。

    「居然是你!」

    「是我。」沈棠初時詫異,待看清那柄長戟,記憶如潮水般卷來,真真是冤家路窄,她冷嘲道,「來者既是客,不如將命留下!」

    首領怒極反笑:「今日才是你的死期!」

    「是嗎?你不妨瞪大了眼睛看看,現在誰才是劣勢的那一個!」又菜又喜歡嗶嗶放狠話,沈棠對這種人就一個態度——

    往死了幹!

    首領聞言,心下生寒。

    此時,他才注意到高處有人放冷箭。

    一次至少四支!

    每一支箭矢都能精准命中目標,似乎黑夜並未影響此人發揮。有些精准洞穿眉心,一箭斃命。有些雖沒射到要害,但箭矢帶來的力道大得驚人,大半穿過人身,深深沒入泥地,限制目標行動。若有人拔箭,那下一箭瞄準的就是腦袋。

    幾乎每一息都有人倒在冷箭之下。

    首領心下又驚又駭。

    暗中的棘手,明面上這個也麻煩。

    他明明記得此子數月前還在他手下勉力支撐、僥倖撿回一條命,這次交手,自己卻奈何人家不得。後者明顯沒將他放在眼中,應付他進攻的同時,還有餘力收割其他土匪性命。

    即便他將近一丈的長戟舞得槍影綿密、滴水不漏,或橫擊、或直刺,十八般本事都用了出來,沈棠依舊應對自如,槍尖甚至連人家衣角都沒沾到……

    哪還有先前左支右絀、狼狽逃竄的影子?

    僅憑一人一劍,再加上暗中的弓箭手,便將他們百餘號人攔在此處,寸步難行。

    沈棠似乎看穿他的疑惑。

    霍地欺身上前。首領手中長戟過長,回援根本來不及,當機立斷棄長戟化短刃。

    一瞬間,將丹府內的武氣壓榨到極限,彙聚刀身,近距離劈出一刀,這麼近的距離閃躲是來不及的——刀氣能輕輕鬆鬆將人從中劈成兩半!

    但首領萬萬沒想到——

    刀氣與突兀出現、交錯成繭的黑白文氣相撞,爆發出能將人吹飛數丈遠的恐怖氣浪。沈棠毫髮無損,而他倒飛滾地,天旋地轉滾了數圈才停下來,此時胸腔氣血激蕩,又是一口血溢出嘴角。

    沈棠笑了笑:「意外嗎?」

    雖然她提劍就幹的作風挺像武膽武者,但她腰間的文心花押則默默昭示眾人——她是文士!

    一個文士,怎麼不會【明哲保身】?

    翟樂蹲在樹上,沒錯過亮了一瞬的文氣,委屈癟了癟嘴——他可沒忘記某位沈兄說的「不打輔助位」,合著沈兄會文心言靈啊。

    沈棠看著站都站不起來的首領,正準備提劍上去補一劍,收了這個人頭,誰知首領突然抬手,含著口中的血大喊道:「停,是我敗了!」

    大勢已去,他帶來百餘人,死了三十多號,傷了三十多號。剩下幾十號負責殿後策應的,都被這一幕殺破膽,屁滾尿流、連滾帶爬往反方向逃跑。

    勝負毫無懸念。

    沈棠心下冷哼。

    他說停就停,自己不要面子嗎?

    沈棠緊了緊劍柄。

    這時,不遠處接二連三傳來一聲聲密集慘叫。

    沈棠與那名首領俱是一驚。

    那個方向?

    出事慘叫的,莫不是那幾十號逃兵?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

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8 09:29 PM

九十九:落草為寇(下)

    還不待首領思索出個所以然,逃兵跟下餃子一樣從天而降。砰砰砰幾聲,一個個跟人肉沙包般摔在沈棠腳邊不遠處,口中哀嚎不斷。輕則鼻青臉腫,重則骨折腦震盪。

    竟都是被人丟過來的!

    少數幾個沒有遭到毒手,勉強還能站著。他們活像是看到什麼恐怖東西,被逼著一步步向後倒退。那股強大而純粹的霸氣將他們壓制得毫無戰意,唯餘兩股戰戰、抖如篩糠。

    首領面色刷得慘白,試圖屈肘撐地起身,奈何渾身哪裡都疼,數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。

    「怎麼了?」

    翟樂自樹冠躍下,來到沈棠身邊。

    沈棠挑眉道:「這晚上真不平靜啊。」

  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

    翟樂聞言將視線落向黑暗處。

    鐺,鐺,鐺。

    翟樂一掃輕鬆,上揚的唇角逐漸沒了弧度,那雙桃花眼也罕見地流露出凝重之色。

    隨著那人靠近,耳邊聲響越發清晰。這聲音他一點兒不陌生,分明是甲胄鱗甲關節碰撞特有的動靜。來人腳步沉穩有力,節奏輕緩悠閒。看似隨意,實則每步都在積蓄氣勢,節節拔高。他有預感,倘若來人氣勢蓄足,哪怕自己處於最佳狀態也擋不住!

    絕對是個勁敵!

    翟樂斜側上前一步,正好擋下沈棠半個身,壓低聲:「來人危險,倘若待會兒起了衝突,還麻煩沈兄委屈一二,文心輔助於我。」

    沈棠聽後,臉色有一瞬古怪。

    「恐怕……不用了。」

    翟樂正要問為什麼,一道逼近兩米的魁梧身影逐漸自黑暗走來,那人頭戴黑色虎頭兜鍪,頭頂一束紅纓,所穿鎧甲皆以黑色「山」字甲片串聯而成,美觀不失霸氣。披膊護肩,雙腕戴虎頭紋護臂,胸背甲覆蓋整個上身,甲裙長至小腿,腰間正面戴著威風凜凜的虎頭護腰,腳踩黑色皂靴,活像個戰場下來的將軍。

    她湊近翟樂耳邊道:「是那竊賊!」

    翟樂:「……」

    好傢伙,果然是共叔武先生。

    來人可不就是他嗎?

    不止是共叔武,他身後還跟著兩個臉色比墨汁白不了多少的文士,一個祈元良、一個褚無晦。一個臉色比一個黑,幾乎要跟夜色融為一體。雙方碰面,共叔武便放心地舒了口氣,甲胄化為黑色武氣回歸腰間武膽虎符。

    沒了那身四五十斤的甲胄,共叔武腳步都輕快不少,上前道:「可算找到你們了。」

    翟樂苦笑:「共叔先生,對付幾個土匪,用不著穿上武鎧吧?你剛才可真是把我嚇到了,差點兒也準備套上武鎧跟你打一場。」

    他走的就是靈便路線,跟同等級武膽武者相比,他的耐力和力氣並不是很充足,連武鎧也相對輕便,宜速戰速決,忌久戰戀戰。

    若真碰上個勁敵,還是那種慢熱蓄力的,不先下手為強,等著人家正面將自己劈死嗎?

    共叔武只道:「謹慎為上。」

    畢竟兩位文士先生也跟著來了。

    說起那兩位先生……

    共叔武跟翟樂齊刷刷看向沈棠。

    沈小郎君正一手提劍,一手叉腰,下巴微揚,眉宇間滿是理直氣壯。面對兩位先生無聲詢問,她也毫不示弱,不覺得自己夜不歸宿還跑山上跟人打打殺殺有哪裡不對。

    既能替天行道,懲奸除惡,懲惡揚善,還能劫富濟貧——不用懷疑,這個「貧」就是她自己——一箭雙雕的妙事,傻瓜才放著不幹呢。

    她也不是一個人「創業」。

    不是還帶了個翟樂麼?

    若祈善因此生氣……

    沈棠歎氣,用寬慰小孩兒的口吻說。

    「下次我一定帶你來,好叭?」

    她深刻反省自己,真誠而認真。

    祈善:「……」

    擔心一整夜的人完整待在自己跟前,他本該開心的,但看到沈小郎君這模樣,他又覺得自己腸胃有點兒疼,火氣到處亂竄。

    這時,翟樂跳出來解釋。

    「祈先生,沈兄他喝醉了。」

    祈善一聽這話,再看沈棠不同於平時的神態,眼角狠狠抽了抽,連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怪異好幾個度,怪叫道,「你說他又喝酒了?」

    翟樂:「一開始的酒不知道沈兄在哪裡喝的,但上了山之後,至少喝了三斤……」

    祈善:「……」

    褚曜輕咳,拍拍他肩膀寬慰。

    「罷了罷了,五郎安全無恙就好。」

    祈善做了數個深呼吸才勉強壓下亂竄的火氣,暗暗告訴自己不要跟醉鬼爭論。至於他們仨為了此事奔波,翻遍幾個山頭,摸黑找一整晚,待沈小郎君酒醒,再慢慢清算。

    共叔武發現不遠處的林間有動靜,濃眉微擰,正欲上前一探究竟,卻見林間走出來個年幼矮小的女孩兒,形容憔悴。翟樂也注意到她,喊了一聲:「林小娘子,你醒了?」

    林風聽到翟樂聲音才放心上前。

    眾人視線都聚攏在她身上。

    林風年幼卻並未怯場,行了一禮,起身行至沈棠身側才回答:「聽到動靜便醒了。」

    其實她一整晚都沒睡,也睡不著。

    聽著外邊的打鬥聲,嚇得瑟瑟發抖,腦海中不斷浮現不久前家人被護衛屠殺的場景。

    可動靜並未持續多久又歸於平靜。

    她放心不下,偷摸過來看情況。

    祈善問:「這位是?」

    沈棠:「她是林風。」

    「林風?」

    「嗯,她以後跟著我。」

    跟著?

    祈善用古怪眼神暗暗打量沈棠。

    翟樂補充:「祈先生,林小娘子前不久遭逢大難,親眷中了賊人毒手,如今孑然一身,沈兄憐惜她遭遇,才準備將她帶在身邊照顧。沈兄是一片好心,並無他意。」

    祈善:「……」

    不說還好,一說他也忍不住想歪。

    沈棠直接吐槽他:「翟笑芳,你剛才這話茶味好濃啊。你倒是說說,我有什麼‘他意’?」

    翟樂:「……」

    雖然不懂「茶味好濃」是什麼意思,但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不是啥好詞兒。

    翟樂在求生直覺下選擇轉移話題。

    「這些土匪怎麼處置?」

    沈棠道:「命大,能活下來就收編了,若是熬不住死了,屍體就地埋掉,還能沃土。」

    褚曜敏銳捕捉到一個詞兒。

    「收編?」

    沈棠有點兒小驕傲地仰頭。

    「我現在也有幾十號小弟了。」

    褚曜彎了彎眸子,誇讚:「五郎英勇。」

    祈善:「……」

    白眼翻上天靈蓋。

    這時,他注意到那位受傷的土匪首領。

    靠著過目不忘的能力,輕而易舉認出他的身份,略一挑眉:「這位不是押送龔氏的官差嗎?大小也是個官,怎麼變成如今這副模樣?」

    聽到「龔氏」二字,共叔武脊背一僵。

    銳利眼神幾乎要射穿此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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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8 09:46 PM

一百:有心為之

    土匪首領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焦點。

    他看了一眼說話的祈善,隱約覺得這人面善。待他看到祈善身側的沈棠,才驀地想起來哪裡見過——這不就是那天從他手中保住「龔氏男嗣逃犯」的文心文士?

    真真是冤家路窄。

    土匪首領內心暗罵一聲,面無表情道:「正是在下。至於箇中緣由,實在是一言難盡。」

    沈棠好奇:「什麼‘一言難盡的緣由’,能讓有著大好前途、吃著公家飯的人選擇落草?」

    明擺著是想追根究底滿足好奇心。

    被揭傷疤的土匪首領:「……」

    沈棠不待他開口,抬手指著營地方向,說道:「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,去那裡再談。」

    先前的動靜並不小,營地的混混睡得再死也都醒了,本以為要跟土匪血戰一番才能撿回小命,誰知他們睡意剛散去,戰鬥已經結束了。沈棠毫不客氣地指揮他們去幹活。

    幹什麼活?

    那些土匪的屍體不得埋了?

    還剩一口氣的土匪小弟,不得統一看管?

    最後那幾個沒受傷的俘虜,不得抓起來?

    這些活兒,混混們不幹誰去幹?

    祈善眼神變得越發微妙。

    「這些人又是怎麼回事?」

    沈棠:「新收編的混混馬仔!」

    祈善:「……」

    他是想著培養、催生沈棠的野心,推著沈小郎君走上他期許的那條路,但他也知道以小郎君的天真單純、年輕稚嫩,這事兒還有得磨。他都做好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了。

    誰知就一天沒盯著,沈小郎君已經收編幾十號人,還都是年紀偏年輕的青壯年。

    祈善疑惑,究竟是哪一步快進了?

    「……沈小郎君怎麼突然想到收編這些人?」

    沈棠誠實回答:「我本來沒想收編。收編有什麼用?養這些人得花錢,還不如殺了一了百了,乾脆俐落還省事兒。但是笑芳把我臺階拆了,我要是不收編感覺沒面子……」

    祈善:「……???」

    每個字他都聽得懂,但湊成句子再從沈小郎君口中說出來,他怎麼就聽不懂了呢?

    什麼拆臺階?

    什麼沒面子?

    祈善二次疑惑,究竟是哪一步快進了?

    沈棠莫名地開始躍躍欲試:「元良要是覺得收編這些人不妥當,我可以送他們上黃泉路。」

    殺了這些人,她就不用花錢養他們。

    能省好大一筆開支。

    開源節流,雙管齊下,很快就能脫貧。

    祈善:「……」

    他有些頭疼地掐著眉心,擺手阻止道:「不用不用,既然已經收編了,那就用著吧。」

    祈善選擇放棄探究醉鬼的邏輯。

    結果符合預期就好,其他都不重要。

    沈棠看著不大情願地道:「哦。」

    絲毫不知自己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的混混們,搶著將營地拾掇一番,重新點起篝火。林風爬上馬車,搬來幾張馬紮供沈棠幾人落座。沈棠讓她別忙活,坐下來烤餅吃。

    有餅吃著,有酒喝著,還有仇人的落魄史聽著,不管是精神還是身體都能獲得愉悅。

    提供「落魄史」素材的土匪首領不贊同。

    奈何形勢比人強,不想配合也得配合。

    土匪首領:「那日,我們將那批龔氏犯人全部押送到孝城,依次與接收女犯的教坊曜靈閣、接收男犯的孝城駐軍核對人數,確認無誤,準備暫歇兩日再回去覆命……」

    說是暫歇,其實就是體驗孝城特色行業。

    押送犯人這一路可把不少人憋壞了。

    沉溺溫柔鄉,不可自拔。

    磨磨蹭蹭又拖了兩日,剛出孝城,還未上官道,半路碰見幾個神色不正常的土匪。他們從幾個土匪身上搜到一封加急迷信,正是信函內容讓土匪首領決心落草為寇……

    祈善皺眉:「密信寫著什麼?」

    土匪首領攥緊了雙拳,面皮受情緒影響,不受控制地顫抖,額頭青筋若隱若現。

    良久他才穩定情緒,吐出一口濁氣。

    「說是有百姓不滿暴政,欲私下密謀造反,國主鄭喬聞言大怒,下令讓心腹鎮壓那些暴民。為平息鄭喬怒火,負責督辦此事的心腹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肯放過一個……」

    結果並未抓到什麼密謀造反的人。

    但鄭喬並不相信,數次給心腹施壓。

    這個心腹也是個狠人,為了交差,用十幾個村落百姓人頭充數。但紙包不住火,這事兒像一根導火索,再加上鄭喬那些羞辱辛國王室、舊臣、遺民的騷操作,徹底引爆!

    原先只是謠傳造反,現在真有人造反。

    這封密信是八百里加急傳遞給四寶郡郡守的,講明前因後果,讓其調兵,防備四寶郡境內可能發生的內亂。奈何,傳信的倒楣,被土匪幹掉了,而土匪又倒楣撞到他手中。

    「因為這個,你就落草為寇?」反正各地又有作亂的苗頭,鄭喬國主的王位不太穩當,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,落草為寇當山大王?

    土匪首領道:「這只是一個原因。」

    還有一個原因則是被屠殺的幾個村落,其中便有他的故鄉,他的家人都在那裡。與他同鄉的幾個差役也受不了這個結果,跟隨他一塊兒落草了,其他差役繼續返程。

    「這麼巧合?」

    祈善道:「是有心為之。」

    褚曜閉眸思索,手指有節奏地點著膝蓋。

    聽到祈善這句話,他也睜開眼附和:「被屠殺的幾個村落,全部散落在臨時行宮附近,謠言也是從這一帶傳出的,五郎不覺得有意思?以鄭喬多疑又暴戾的脾性,驟然知道此事,不管真假都會下達命調查,將一切不安定、威脅他的不利因素扼殺在萌芽狀態。負責督辦此事的鄭喬心腹,本也不是什麼好東西,以普通百姓人頭冒充軍功的事沒少幹……」

    祈善繼續道:「若有人在那名心腹身側稍加暗示,屠殺村落,將他們指認為暴民,拿去跟鄭喬交差也不是不可能發生……鄭喬入主辛國後,一系列舉動本就激發民怨……」

    火上澆油,事情自然會越鬧越大。

    以此為契機,各地陸陸續續有勢力造反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,此事唯一的巧合就是土匪首領家鄉也在那一帶。其他的細節,全都有推手暗中推動,攪亂整個局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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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9 08:27 PM

一百零一:偽女嬌作倀亂北辰

    沈棠不由得發出來自靈魂的感慨。

    「鄭喬可真是個矛盾重重的人物。」

    祈善:「矛盾重重?」

    「他身上有些東西讓我費解。」

    褚曜:「讓五郎費解?」

    「說鄭喬愚蠢吧,他又是臥薪嚐膽又是忍辱負重,沒點兒腦子別說在辛國舊臣手中活下來,估計連內庭都走不出去。但要說此人聰明,又看不出他聰明在哪兒,大好局勢能糟蹋成這個鬼樣子。辛國本身國運將盡,因此庚國滅辛國並未耗損多少,若能安分修生養息,沒那些縱容帳下兵馬屠城劫掠、羞辱辛國王室的蠢事,未必不能圖謀西北全境……」

    或許是本性如此,又或許是自小在內庭長大,見慣了後宮爭鬥的陰私,所以耳濡目染下也喜歡用那些不入流的陰毒手段,但不管怎麼說他贏了,也爬到萬人之上的位置。

    大好局面非得作死。

    一手王炸打成渣渣。

    褚曜笑了笑:「因為鄭喬相當自負。他是很聰明,少時天資極高,不然怎會有名士名家不顧他的出身,願傾囊相授?倘若不是被辛國國主收入內廷,以其資質,或許這會兒也是譽滿天下、極口項斯之名士了。但越是如此,他被毀後越容易作繭自縛。」

    沈棠喃喃:「自負?自縛?」

    褚曜不知想到什麼,眼尾似有譏諷一閃而過:「他未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。或許在他眼中,辛國舊臣也好,辛國遺民也罷,不過是被他踐踏在腳底的螻蟻。螻蟻即便傾巢而出也難成氣候,只消放一把火就能燒個乾淨。蜉蝣撼樹,不自量力。」

    「他自負也自卑。因為天下人都知道他在辛國內庭不光彩的過去,所以他為了極力遮掩這些,他便要向全天下展示他肆意作踐、玩弄仇人的手段……」

    今天將這家夷三族,明天把那家抄家流放,後天嘉獎胡作非為的心腹、縱容他們為非作歹,被損害利益的螻蟻再怎麼抗議掙扎,在他統禦的勢力戰車之下,統統被碾為肉渣。

    而且——

    褚曜看得透徹:「雖然不知‘臨時行宮附近有暴民造反’的謠言是誰散播的,但從鄭喬癲狂、歇斯底里的反應來看,他興許也意識到自身處境岌岌可危,所以一個沒根據的謠言就能讓他草木皆兵。只是,五郎覺得鄭喬走到這一步,還有回頭的可能嗎?」

    沈棠思忖後搖了搖頭。

    「鄭喬任由憤怒仇恨支配理智,將自己生路斬盡,如今想回頭也難,索性就癲狂到底?」

    褚曜淡淡道:「慎獨自律,修己安人,正身而天下歸之,鄭喬則是背離天下的那個。」

    所以註定沒好下場。

    這時,沈棠注意到一旁的林風格外沉默,於是輕聲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,還是困了。

    八九歲的孩子,精力有限。

    林風醒過神,抬頭才發現大傢伙兒都在看著她,低頭嚅囁著道:「奴家是突然想起來家鄉聽過的一段坊間唱詞兒,其中有一句是‘偽女嬌作倀亂北辰,二十路煙塵沖紫宮’。」

    祈善二人還真沒聽過這消息。

    畢竟淩州離這裡也不近。

    只是——

    祈善似笑非笑地調侃:「傳出這則唱詞兒的人,倒是一點兒不給鄭喬麵子。」

    世人皆知鄭喬曾被辛國國主賜名「女嬌」,北辰代指「帝星」或者「帝王居所」,紫宮也有「帝王宮禁」的意思。前一句罵鄭喬壞事做盡亂了內庭,得位不正,後一句就有點耐人尋味。

    煙塵即烽煙征塵,代指勢力。二十路「勢力」衝擊紫宮,絕對是鄭喬聽了要高枕難眠、輾轉反側的消息……不,或許已經睡不著了。

    祈善倏問:「你從淩州來,那邊局勢如何?」

    林風小手抓著衣擺,神情難過:「奴家不清楚,只是聽家中僕婦談起外頭又開始打仗……」

    正因如此,林家才會選擇避禍南下。

    祈善看著狼狽的土匪首領,遭難的林家一門,心下了然——淩州境內出現那段唱詞,跟著內亂,謠傳臨時行宮附近有暴民,結果鬧騰下來真有人造反……

    鄭喬已失民心,各方勢力都想要他的命,倒是四寶郡還算安靜些,打仗消息也未傳來。

    他與褚曜暗中交換了個眼神。

    這局面的確是他們想看到的,但沒想到這天來得這麼早。原以為鄭喬的江山還能撐個五年,戰亂苗頭從四寶郡開始。五年,足夠他們佈局謀劃,也給沈小郎君成長時間。

    沒想到其他人比他倆還會來事。

    窺一斑而見全豹,從這些唱詞、謠言出現的時機和地方也看得出來,「惡人」有點多啊。

    沈棠寬慰地拍拍小丫頭發頂,倏忽想到什麼,摸出了幾顆飴糖遞給她。

    「喏,甜的。」

    小孩愛吃糖,林風應該也不例外吧?

    看著手心躺著的幾塊飴糖,林風眼眶微熱。

    翟樂歎道:「打不打仗,苦的都是百姓。」

    庚、辛兩國打仗,戰場就放在辛國,辛國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。戰爭結束,平定還沒大半年,戰亂又起。這回不知要打幾年,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又要花多少時間平復瘡疤?

    轉念一想,豈止辛國如此?

    辛國百姓只是整個大陸的一片縮影。

    沈棠見眾人神色哀泣,情緒低沉,感覺不自在。正想出聲找個話題活躍一下氣氛,共叔武倏然道:「五郎,在下有一不情之請。」

    「什麼不情之請?直言便是。」

    他指了指土匪首領,還有被俘虜的幾個土匪:「有些事情想跟他們談一談。」

    「談談?」

    共叔武眸色閃過冷意:「對。」

    沈棠稍微一想便懂了他的意思。

    正色道:「你們隨便聊。」

    送他們下去跟閻王聊天她都沒意見。

    還幫她省了幾張吃飯的嘴。

    雖說官差押解犯人屬於「公務」,他們也是秉公辦事,但流放路上那些折磨可不在「公事」範疇。不知有多少龔氏子弟、女眷親屬死在這些差役手中,共叔武的要求合情合理。

    土匪首領迷惑不解,待所有土匪都被拉到偏僻小角落,保證此處動靜不會驚擾沈棠等人,共叔武才冷笑著問土匪俘虜:「你們之中,哪些曾任職差役?參與押解龔氏族人?」

    聞言,土匪首領心頭突突幾下。

    他不由得問:「你是……」

    共叔武繼續冷笑:「在下龔文,龔義理!」

    土匪首領只知龔氏有個在逃的九等五大夫,不知名諱,聽到共叔武真名也沒想到這層。可光聽姓氏,他便有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。

    幾個倖存差役嚇得面皮輕抖。

    龔……

    龔氏的龔?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

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9 08:27 PM

一百零二:生米煮成熟飯

    祈善無奈地目送共叔武帶人離開。

    嘖嘖一聲:「可惜了,可惜了。」

    沈棠一手撐著額,渾身潮熱,黏膩的汗液沾濕內裳。雙頰不知何時染上一層薄紅,奈何篝火旺盛,照在臉上蓋住了肌膚由內向外透出的紅,無人發現她的細微異常。

    「什麼可惜了?」

    沈棠勉強打起精神,試圖讓自己清醒些。

    「那些差役啊,可惜了。」祈善笑著回答,「尋常末流公士對付兩三個成年男子,為首的那個又是個三等簪梟。雖說實力不如何,但當個部曲小教頭,教教新人不成問題。」

    一下子都被共叔武幹掉,豈不是損失?

    沈棠揉著太陽穴:「那幾張吃飯的嘴哪裡抵得上一個共叔武?二者有仇,不死他們死誰?」

    「此話有理,如此一算的確不虧。」

    他說完,沈棠身側的林風抖了抖。

    在小丫頭的視角,祈善說這話的模樣太詭異可怕了,眉眼滿是發自內心的愉悅,看著沈棠的目光,活像是重慈院中愛偷吃的老嬤嬤盯著一盤肥美好吃的美食,不似個正經人。

    她抿了抿唇,又往沈棠身側湊了湊。

    沒一會兒,肩膀陡然一沉。

    她驚愕扭頭,只看到一個黑漆漆的髮頂,些許不服從的髮絲兒順著她扭頭的動作從她臉頰滑過,帶來密密麻麻、絲絲縷縷的癢意。因為湊得近,還能嗅到呼吸間飄來的酒味。

    原來是沈棠太困睡著了,腦袋一歪,正靠著林風的肩膀,翟樂注意到這邊情況,出手抓住沈棠另一側肩膀,解了林風的窘迫——她年紀尚小,沈棠的重量對她來說夠嗆。

    祈善起身將沈棠攙扶起來。

    不可思議道:「這就睡了?」

    剛才還說這話呢。

    雙目緊閉,呼吸平穩輕緩,若湊近仔細聽,還能聽到些許的鼾聲,的確是睡著了。

    完全沒一點點預兆,腦袋一歪秒睡。

    褚曜忍俊不禁。

    他道:「睡著了才好啊。」

    繼續醉著,他擔心祈善能少活好幾年。

    祈善無奈地「嘖」了一聲,彎腰將睡死過去,半點兒知覺沒有的沈棠扛在肩上,搬進車廂。

    吩咐跟上來的林風。

    「這裡不用你伺候,去睡吧。」

    林風遲疑:「可是……」

    祈善失笑:「你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怎麼照顧人?且去睡,養好精神,其他事情白日再說。」

    只看林風的裝扮也知道她以前只有被人伺候的經驗。照顧一個精力充沛的醉鬼,成年男子的精力都跟不上,更何況是她?看她一臉倦意,面頰泛著青白,便知她狀態很不好,與其強撐著表現自己的用處,不如好好休息。

    林風神色倔強,抿了抿唇,沒選擇其他車廂,而是選擇沈棠的車廂找了個角落坐著。

    祈善見她執拗也不好再堅持。

    出乎意料,醉鬼睡著了反而很安分。

    Emmm……還安分得嚇人,倘若不是胸口還有起伏,乍一看還以為此人已經安詳了。

    祈善盯了一會兒,確認她不會突然蹦起來鬧事,鬆了口氣,臨走前還不忘給沈棠下一道【明哲保身】的保護,保護人的同時還能免於蚊蟲叮咬,能睡得安穩些。

    下了馬車,共叔武已經一身血回來。

    不消說,那幾個多半真·安詳了。

    共叔武一上來就提建議:「土匪窩的位置已經問到,他們為了今夜的偷襲,將寨子大部分精銳都帶了出來,剩下留守的都是些老弱病殘。先生,我等明日便去將它端了?」

    因為翟樂在,他有些話不好說。

    攻下這個位置隱蔽的土匪窩,他們有個落腳處,回頭劫了稅銀,那筆稅銀也有地方安置。

    孝城城內是郡守的地盤,不安全。

    祈善垂眸思忖。

    擺手:「不妥。」

    共叔武詫異:「不妥?」

    他盤問過那些土匪,知道林家有不少財產都被土匪劫走,若不搶回來,豈不便宜他們?

    祈善搖頭:「不能等明日。」

    共叔武:「今夜就動手?」

    「對,待明日再動手恐生變。」

    至於是什麼「變」,他卻沒有說。

    在場眾人只有褚曜知道。

    這個「變」自然是他家五郎啊。

    通過上次醉酒烏龍,二人便知道五郎不僅酒量極差、酒品極差,酒醒後還會忘記醉酒時幹過的事情。也就是說她只會記得跟混混打群架,打群架之後幹的事兒一件不認。

    自然也包括收編混混、找土匪晦氣。

    倒不如趁著她還未酒醒將土匪窩攻下來,生米煮成熟飯,五郎想抵賴也抵賴不成。

    褚曜笑眯眯對著翟樂道:「今夜便麻煩翟小郎君幫忙壓陣,待明日五郎醒來,必有重謝。」

    翟樂並不覺得這話哪裡不妥。

    只是好奇:「不用在下去幫忙?」

    褚曜道:「土匪窩只剩老弱病殘,不足為懼,有共叔壯士就行。這些混混土匪還未真正歸心,五郎又宿醉不醒,總得留個人在這裡盯著,以免他們惡向膽邊生,暴起造反。」

    翟樂一聽也是這個道理。

    共叔武九等五大夫,若是連他都搞不定一個精銳盡失的土匪窩,那實在是可笑。更別說祈善先生也會跟著過去。這個陣容,即便單挑一個千人規模的普通匪寨也不虛。

    當即同意了安排。

    所有人當中最累的應該是褚曜,他文心被廢多年,再加上月華樓後廚雜活的磋磨,身體精力都大不如前。安排好諸事,他便在沈棠睡著的馬車車外小憩,閉目養好精神。

    但沒眯眼多久,耳旁聽到些許異動。

    翟樂隔得遠也被驚動,循聲看了過來。

    褚曜皺眉,一邊抬手示意翟樂先不要動,一邊掀開車簾,借著篝火的光,勉強看到車廂內的情形。林風抱膝瑟縮著,黑黝黝的眼睛閃動著驚懼。

    褚曜壓低聲問她:「發生何事了?」

    林風嚅囁:「光,發光了……」

    「什麼發光了?」

    林風指著沈棠哆嗦道:「郎君的文心花押,方才突然有光飛過來,奴、奴家怕……」

    明明身體很困,但精神卻很亢奮,林風根本睡不著,蜷縮在角落,下巴抵著膝蓋發呆消磨時間,逐漸眼前開始發昏發黑。就在她以為自己能睡著的時候,那枚花押突然飛起來。

    隱約看到一道光沖自己撞來。

    她被嚇得猛一個激靈,瞬間清醒。

    褚曜皺眉:「確信不是祈善留下的文氣?」

    林風咬著唇:「不是文氣……」

    文氣是黑白二色,她是知道的。

    但剛剛那道光是金色的……

    細長細長的,像是某種動物。

    林風摸摸額頭,又沒任何異樣感覺,連她都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迷糊產生錯覺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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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9 08:28 PM

一百零三:誰盜了老子的號

    褚曜聞言給沈棠仔細把脈。

    脈象強健有力、氣血旺盛澎湃,明顯屬於壯得能徒手幹死好幾頭牛的健康狀態,並無任何異常。他不放心又換了一隻手把脈,同樣的脈象,不由得打消了心中疑慮與擔心。

    他寬慰林風:「五郎一切安好,許是你太困乏了產生幻覺?早些安睡,養足精神再說。」

    林風放下撫摸額頭的手。

    神情閃過一瞬迷茫和懷疑。

    或許,她真是太累了產生幻覺?

    本著不給人添麻煩的原則,林風咽下了質疑的話,乖順地點點頭,將此事揭過去。褚曜見狀放下車簾,恢復先前小憩的姿勢,閉目養神。林風雙手抱膝,下巴抵著膝蓋。

    不知道是真的困了還是別的,這次閉眼很快就醞釀出睡意,竟是一覺無夢睡到日頭高懸。

    跟她一樣一夜好夢的,還有沈棠。

    不過沈棠屬於睡覺的時候香甜,睡個昏天暗地都不想醒,可一睜開眼渾身上下都跟上了刑一樣痛苦。渾身上下,無一處不疼。微微蹙眉,睫羽細顫,非常緩慢地睜開眼。

    初時,雙目似看著虛空,毫無焦點,但隨著意識回籠,目光凝聚,身體感知正飛速歸位。

    這可讓她遭了大罪了。

    渾身都疼,但最疼的是幾欲炸開的腦袋。

    「臥槽……誰TM打我頭?」

    不不不——

    她更想問是不是有人趁著她睡覺給她腦子做了開顱手術!饒是意志力強大如她,也有種雙手抱頭撞地緩解疼痛的衝動。沈棠從標準仰躺、雙手交疊放小腹的睡姿改為蜷縮跪床。

    「不是……這、這又是什麼地方?」

    沈棠倒吸一口冷氣,好不容易將劇痛壓制下,一抬頭、一睜眼,發現自己又跑到一個陌生的環境。這回不是群架現場了,而是一間空蕩蕩的土瓦房,唯有「家徒四壁」能形容。

    她茫然地環顧四周,跽坐在簡陋塌上。

    窗外明媚陽光透過粗陋的窗布,在地上投下一道扭曲抽象又滑稽的影子,沈棠抬手用腕部捶了捶額頭,試圖回想起自己睡覺前的記憶,自己又是怎麼來到這地方的……

    結果……

    完全想不起來。

    她最後的記憶在幹嘛來著?

    一幕幕畫面閃回般在她腦中飛速掠過。

    混混、翟樂、酒攤、掀酒攤、打架……

    然後?

    然後她的酒攤沒了!!!

    她猛地打了一個激靈,憤怒瞬間爆表直沖天靈蓋,蹦著跳下床,口中罵罵咧咧:「操,老子的酒攤!一群混混也敢掀你老子的攤子!真真是廁所裡開大燈,你他娘的找屎呢!」

    還未邁出步子,大門被人從外向內推開。

    驟然撞入一雙圓滾有神的眸。

    這雙眸子主人正微張嘴,驚詫地看著自己。

    二人面面相覷。

    沈棠:「……???」

    慢著慢著,她剛剛是不是爆粗口了?

    沈棠臉色變了又變,恨不得就這麼鑽進地縫裡。她這會兒真的尷尬,門外這個小姑娘看著八九歲,穿著富貴,一瞧就知道是金尊玉貴養著的深閨貴女,多半連個髒話都沒入過耳。

    沈棠一上來就是戶口本式問候。

    估計她在門外遭遇衝擊挺大。

    一腦補這個社死畫面,她就恨不得讓時光倒流,心中默念著「你看不見我、你看不見我」。

    但很顯然,小姑娘眼不瞎,耳不聾。

    她端著盛滿水的木盆走了進來。

    「郎君醒了?」

    說完,沈棠聽到擰布巾的水淋聲。

    沈棠也是厚臉皮,尷尬了一會兒就恢復常色,起身坐回床榻,目光追隨著這個陌生的小姑娘,問:「是女郎救了我?這裡是哪裡?」

    林風被她問懵,但想到祈善他們的吩咐,暗道果然如此,郎君醉酒還真不會記得酒後幹的事情。她回憶家中丫鬟伺候自己的動作,將擰乾的布巾遞給沈棠:「不是奴家救得郎君,是郎君昨夜救得奴家。此處是孝城外的土匪寨,具體在哪兒奴家也不知。」

    林風說話口齒清晰。

    每一個字,沈棠都懂,但組合她就懵逼了。

    「土匪寨???」

    傻愣愣接過布巾,習慣性擦臉。

    冰涼泉水刺激肌膚,殘餘困意消失無蹤。

    「我、我救了你???」

    這些事情她一點兒印象沒有。

    沈棠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有人趁著她不注意,盜了她的號。這就好比自己幾天沒上號,結果一上號,遊戲上了王者,簽名還被改寫成「老子幫你打上去了,不用謝,菜雞」。

    不然怎麼解釋自己一點兒記憶都沒有?

    小姑娘又端來一碗湯。

    看著湯汁不太友好的顏色,沈棠抗拒。

    林風似讀懂她的沉默:「這是褚先生煮的醒酒湯,郎君宿醉一夜,醒來肯定不舒服。」

    沈棠怔了怔:「宿醉?我沒喝酒啊。」

    不過,林風的表情顯然不是這麼說的。

    沈棠:「……」

    小姑娘不說還好,一說她還真聞到自己身上殘存的酒氣,混合濕汗,糅雜在一起,發酵發酸,氣味還真不太友好。沈棠嗅了嗅湯汁氣味,發現的確是醒酒的,一飲而盡。

    沈棠問:「小娘子叫什麼?」

    「林風,林下之風的林風。」說完,林風頓了一頓,暗中看著沈棠的神色,又咬著下唇補充了句,「這是昨夜郎君給奴家取的名兒。」

    沈棠撫掌贊道:「林風?好名字!」

    果然,她真的有才華。

    即便是醉酒也不影響她的超常發揮!

    「我救了你……那你家人呢?」

    剛問出口她就後悔自己嘴快。

    林風小姑娘穿著富貴,生得精緻漂亮,特別是那一口含雪皓齒,貝聯珠貫,尋常人家沒這個財力養出來。不管她是與家人一塊兒遭遇危險,還是被劫匪劫掠到這裡,倘若家人還在,照顧人的活兒怎麼也輪不到她,更遑論說讓救命恩人給家中掌上明珠取名了。

    多半,家人已經遭遇不幸了。

    沈棠這個問題實在是欠妥。

    林風的回答也證實了她的猜測。

    聽到林家一門的遭遇,沈棠很是憐惜同情這名小女娃,聲音也軟了幾分,道:「你莫怕,你家人……回頭我下那處山崖看看,若能將他們安葬了便安葬了,你日後便跟著我。」

    也不知道是哪句話惹了小姑娘了,那雙黑白分明、滾圓可人的眼珠子浮現一層緋紅水霧,垂首「嗯」了一聲,軟糯道:「多謝郎君。」

    沈棠以為自己莫名醉酒喝斷片,幹的事情應該也就這麼一件—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,權當自己做好人好事了,直到她走出土瓦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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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9 08:29 PM

一百零四:逼良為「匪」

    因為宿醉剛醒,沈棠腦子有點轉不過彎,所以就沒注意到林風先前提過的一處細節——既然是她救下林風,為何她倆會在土匪寨!

    當沈棠看到土瓦房外的場景,她明白了。

    屋外有幾十……

    不,足有一百多號人!

    男的女的,老的少的,健康的殘疾的。

    還有五十來口大小不一的箱子。

    只看木料顏色質地便知是好東西。

    這夥人統一蹲在屋外那片揚著黃沙、坑坑窪窪的空地上,暴曬著太陽,渾身掛著熱汗,一動也不敢動,面上掛著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懼色。他們恐懼的源頭,沈棠還認識。

    不正是共叔武、翟樂、「引導NPC」祈善以及接替祈善班的褚曜。全員惡人?

    沈棠張了張口不知該問什麼。

    乾巴巴問道:「你們這是……做什麼?」

    「五郎醒了?」褚曜轉頭,笑容慈和,看著她的目光帶著幾分看小輩的「憐愛」,「頭可還疼?」

    沈棠莫名打了個怵。

    「不疼了。」

    雖然褚曜笑容跟平時一樣,但今天格外……格外熱情、愉悅、開心?她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,但被這麼盯著,她莫名有種被人丟進冰窖,寒氣裹體,後頸發涼的……

    錯覺???

    「你能別這麼笑嘛,我看著瘮得慌……」

    褚曜笑容一僵,一側的祈善開腔說話:「方才鬧出那麼大的動靜,只聽聲音都知道沈小郎君中氣十足,肯定是好得不能再好了。」

    沈棠這才看到祈善左手端著一本冊子,右手提著一支筆,埋頭不知在寫什麼東西。

    「你、你們都聽到了?」

    「沈小郎君為什麼會以為我們聽不到?」

    沈棠:「……」

    也是,除了褚曜老先生,哪個不是有文心就是有武膽?個個耳聰目明,她醒來那番「驚天動地」的罵罵咧咧,一點兒沒控制音量。聽到正常,聽不到才有問題。

    唯一讓沈棠不那麼社死尷尬的是——這幾人對沈棠爆粗口並沒什麼反應。

    其實也不可能有什麼反應。

    這幾人又不是那些蹲在家裡,有事沒事辦清談、開曲水流觴party、交際能力一流的高(社)雅(交)名(名)士(媛)。不會被人問候兩句,還嘴的時候,來來回回只一句「放肆」,更不會氣得通紅臉,急切低罵結果只蹦出來一句毫無殺傷力的「混帳」。

    他們罵人詞庫其實都挺豐富。

    諸如「忘八端」、套用《相鼠》罵一句「胡不遄死」,亦或者罵人不說髒字,引經據典、指桑駡槐,禮貌問候一下戶口本。若是氣性上來,坊間俚語罵人也正常。

    沈棠那番罵罵咧咧都夠不上讓他們皺眉的段位,唯一讓他們感覺「出格」的,大概就是那句「廁所裡開大燈,你他娘的找屎」的俏皮話。

    沈棠:「這些人在幹嘛?」

    只要她不尷尬,尷尬的就是別人。

    佯裝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加入他們群聊。

    褚曜笑眯眯道:「這些人在等五郎發落。」

    沈棠語噎:「……等、等我發落???」

    跟她有什麼關係啊?

    祈善啪得一聲,將手中冊子往沈棠手心一拍,悠悠道來實情:「自然是等你。因為這些都是沈小郎君的戰利品,除了你,無人能決定他們的未來……郎君也請放心,屬於翟小郎君的那一份已經清點好。」

    翟樂也笑道:「出來玩了一趟,沒想到還能‘滿載而歸’。不過我與阿兄在外遊歷,身邊也帶不了太多黃白之物,便將屬於我那份折算成欠條。日後有緣,再向沈兄討要。」

    他與沈棠拿下那些護衛,按功勞,那一部分林家財產他也能分一半。只是翟樂本身並不缺錢,老家又在千里之外的東南,他也不可能帶著這批東西上路,索性就說不要了。

    只是祈善先生較真不肯。

    翟樂盛情難卻,便提出打個欠條。

    以後有機會他再來取這筆錢。

    翟樂的建議正中祈善下懷,他本來也沒打算讓翟樂將這些財物帶走的。於是這個提議得到雙方一致贊同,他草擬了欠條,一式兩份,還用沈棠的文心花押在欠條上面蓋戳。

    沈棠:「……」

    (╯‵□′)╯︵╩▂╩

    這話題沒法參與,全是她不知道的事。

    她低頭翻了翻祈善寫好的帳目,一目十行看了幾頁,頓時有些坐立難安。餘光左右偷瞧,發現林風不在,她才啪得一聲合上帳冊。心虛般壓低聲:「這些都是林風的吧?」

    占人孤女財產不怕天打雷劈嗎?

    雖說一覺醒來、天降巨富是做夢都想的事兒,但一想這些財產原來的主人,不太舒服。

    祈善道:「郎君何出此言?」

    沈棠支吾:「本、本來就是……」

    褚曜插了一句:「此話差矣,郎君從林氏家賊手中取得一半資產,又從盜匪手中取得另一半,並非從林小娘子手中奪得。緣何會是林小娘子的?且當下世道,八九稚童,身揣巨富,如何立身?這不是巨財而是索命劇毒!」

    沈棠張了張口:「可……」

    不能說褚曜二人這話不對,但她也無法說他們對。當下的世界觀,這倆肯定沒毛病,但沈棠作為一個三好五美、遵紀守法又樸素善良的新時代宅女,肯定不能這麼說啊。

    被入室搶劫殺人犯搶走的財產,又被黑吃黑之後,它就不屬於受害者了嗎???

    沈棠心裡那道坎過不去。

    褚曜和祈善二人暗下對視一眼。

    他們大概也沒想到,醉酒時候一派匪氣、說劫就劫的沈小郎君,醒來會渾身洋溢正氣。

    不過,這根本難不倒二人。

    同樣也用「打欠條」的方式解決——既然沈小郎君覺得這麼做會虧欠林家小娘子,不如等以後她出閣,準備差不多的嫁妝將她風風光光嫁出去。再她出閣前,保證她的安全。

    這辦法兩全其美!

    沈棠想了想,也是這道理,於是芥蒂全無。

    「行,那我去打欠條。」

    收到欠條的林風則是哭笑不得。

    只是心頭越發熨貼。

    打完欠條的沈棠:「……」

    不對勁,很不對勁,看著這群在太陽底下暴曬的人,她怎麼覺得自己被繞進去了?

    偏偏這時,祈善那催魂似的聲音又闖入她耳畔:「沈小郎君打算如何處置他們?」

    沈棠感覺耳朵發癢,忍不住拉開距離。

    但他的聲音還是如入無人之境。

    忽視不得。

    「放了?」

    「賣了?」

    「埋了?」

    「還是屠了?」

    沈棠:「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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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-1-19 08:29 PM

一百零五:建村

    不待沈棠回答,祈善兀自喃喃道:「放了,這不妥,這些土匪本就是沒了生路才落草為寇的,放出去不過是讓他們另起爐灶,而這些老弱病殘……手腳完好的青壯尚且只有落草一條路,他們下場如何可想而知。」

    沈棠聽到後半句,心口堵得難受。

    她道:「放走這條路,不可取。」

    祈善見她有回應,便又笑道:「是極,不可取,我不殺伯仁,伯仁卻因我而死。若放了這些土匪,以後死在他們手中的百姓何其無辜?那——不如賣了?這裡不少人還年輕,有力氣能賣點錢,其他的,嘖,只能賤賣。」

    沈棠餘光瞄了眼褚曜,斷然否決。

    「不成不成!」

    這是人又不是牲口!

    祈善真是越說越過分了!

    誰知祈善還火上澆油,冷冷道:「埋了?」

    沈棠:「活埋?」

    「屠了再埋也行。」

    見祈善越說越不像話,沈棠臉上罕見出現怒容,逼近幾步,仰頭質問:「……祈元良!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?」

    眾人沒說話,那些在太陽底下曬著的人更加不敢吱聲,幾個膽小的已經嚇白臉,氣息起伏不定,仿佛下一秒就能翻白眼厥過去。

    「在下知道。」

    「我看你是不知道!」

    祈善當即就反問:「既然在下提的意見,郎君都反對,那郎君說說該怎麼處置他們?」

    沈棠:「……」

    她……

    她能有什麼辦法?

    總不可能給這些人一筆錢財讓人下山從良,安生生活吧?呸——真這麼幹,沈棠都想給自己做個開顱手術倒一倒腦子裡的水。孝城商販、林家老弱,前者遭地痞欺辱,後者枉死他鄉只剩一個林風……哪一樁哪一件,跟眼前這些看似無辜的人無關?

    眼前這些人,殺不得,放不得,賣不得……

    沈棠頗為頭疼地扶額擰眉。

    內心抱怨醉酒後的自己幹嘛留著這些麻煩,反正都不是啥好東西,殺都殺那麼多人了,幹什麼不趁醉全殺了……當這個想法跳入腦海的時候,她自己都驚了一跳。

    她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念頭?

    怎能生出三觀如此歪斜的想法?

    沈棠震驚自己的可怖,越想越慌。

    尖銳、綿密、無法忽視的刺痛從腦海深處傳來,疼得她眉峰聚攏,咬緊牙關,不知不覺額頭佈滿細密汗珠,原先紅潤的面頰一片煞白,唇色退去,仿若大病一場。

    祈善第一時間注意到她的異樣。

    抬手扶住搖搖欲墜的沈棠,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急迫:「幼梨?幼梨?何處不適?」

    「呼——我沒事……」

    熬過那陣刺痛,沈棠感覺腦子輕鬆許多。

    翟樂幾個擔心地圍上來,她擺擺手,示意祈善不用太擔心,道:「應該是宿醉,突然就頭疼了……但不礙事,現在不疼了……至於這些人,全部留下吧,也別活埋了,好歹也是幾條人命,長這麼大不容易,讓他們幹點能幹的活……我去補個回籠覺。」

    「元良,你認識五郎時間久,可知他有這個頑疾?」褚曜看著沈棠的背影很是憂慮,這明顯不是宿醉頭疼那麼簡單,怕是什麼病症。

    祈善搖頭:「以前未曾有過此類症狀。」

    「安頓好這裡,去孝城請個人來看看?」

    「嗯。」

    腳步一頓,轉了個方向。

    沈棠說是睡回籠覺,其實一點兒困意沒有,正坐在樹下發呆。一聽腳步聲就知道是祈善來了,頭也不抬地道:「元良找我有事?」

    「為先前的事情道歉。」

    「道歉?」

    「雖有意激你,但沒想到會牽動舊疾。」

    沈棠懵了一下,一時忘了反駁自己沒有舊疾,好奇道:「你激我?你激我作甚?」

    祈善:「……」

    沈棠眯了眯眼,上下打量:「直覺又一次告訴我,你跟無晦都有事情瞞著我……你激我,只是為了讓我想辦法處理這些人?為什麼?」

    祈善:「……」

    沈棠倏道:「哦,我明白了。」

    祈元良難道是平日黑心慣了,拉不下麵皮做好事,但又怕她跟醉酒狀態一樣殺人不眨眼,所以故意唱反調,激怒她答應留下這些人?

    祈善不信:「你明白了?」

    沈棠卻堅持說:「嗯,明白了!」

    祈善搖頭:「幼梨,你還不明白。」

    「……好,你說的有道理,我是不明白。那你說來,我聽!你總得跟我解釋清楚我哪裡不明白。我不怕猜來猜去,但我怕猜錯啊……」

    要是會錯意思,她不是很尷尬?

    聽著少年雌雄難辨的軟和聲音,祈善尷尬意識到一點——眼前這位小郎君真的還很小,肩膀也稚嫩。但不管是沈小郎君還是他,他們沒得選。

    祈善斟酌著透露:「希望幼梨學會抗事。」

    沈棠眼神幽幽看著他:「我還不會抗事嗎?你還好意思說,文心言靈專坑隊友……你就在一旁看著,光我一個人挨揍了……還不能抗?」

    年紀小小的她已經學會抗太多。

    「……不是這個抗。」祈善尷尬地咳嗽,含糊著跳過這段,「……在下是希望幼梨將這些人的命,不——應該說是天下受苦受難之人的命,他們的前途、未來、命運,扛在肩上……盡可能吧。善也知道這實在是強人所難,但不管是你還是我,都沒有退路了……」

    沈棠瞠目:「……合著,你讓我當保姆?」

    林風也就罷了,畢竟是債主,還是個漂亮可愛的小姑娘,其他人又憑什麼?

    祈善:「保姆?」

    沈棠道:「就是老嬤嬤。」

    祈善:「……」

    眼看著祈善目光越來越不善,沈棠便知道自己又領會錯誤,於是在求生欲催動下,急忙改口道:「村長,不不不,里正……你是想當我當個類似里正的角色?」

    祈善緩慢地點了點頭:「……嗯。」

    將一國百姓喻為村民,國主喻為村長(里正),似乎也說得通,大致就這麼個意思吧。

    沈棠擦了把冷汗:「好傢伙,合著我拿的劇本是帶領村民奔小康,啊不,創立桃源村……」

    至於作為桃源村創始人卻要違法犯罪去劫稅銀什麼的,她暫時還沒想起來這事兒,只是感慨祈善原來也有這麼柔軟善良的一面,難得對得起他的名諱。

    沈棠又忍不住發散思維。

    「如此,那我們給村子取個名字吧?」

    總不能剽竊陶公創意叫桃源村。

    嗯,堅持原創。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<br><br><br><br><br><div></div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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