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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: 白翎 -【七夕夜襲之二】教父的晚餐情人 [打印本頁]

作者: pigbaby0426    時間: 2015-2-18 06:21 PM     標題: 白翎 -【七夕夜襲之二】教父的晚餐情人

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-2-18 08:08 PM 編輯

【小說封面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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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內容簡介】

Carlo是個高大世故、渾身散發危險氣息的男人,
專營不法買賣的他在黑街有教父之稱,
然而素來冷情好靜的他竟破天荒撿回一隻聒噪的臺灣麻雀,
誰叫這小妞膽子夠大,敢指著他的鼻子大罵,
於是他要求她每天四點到他住處,要她煮晚餐、跑公園,
只要看她氣得牙癢癢的,他就不由得在心裡偷笑,
但是說也奇怪,他本來是打算小小報復她一下,
可一聽說她不喜歡浪費,他就算快撐死也會把她做的菜吃光,
見她擔心好友安危吃不下睡不著,他忍不住將她抱在懷裡安慰,
一聽見她被人擄走,他像瘋了一樣尋找她的下落,
直到確定她平安無事才放下心來,
這時他才發覺,原來自己早已經喜歡上她,
只是他心裡有個祕密一直不敢告訴她,讓他很愧疚,
而也因為這件事,他不得不將她送走……

【出版日期】2014/07/16
【出版社名稱】新月
【書系及編號】甜檸檬774

*1.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,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*2.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。版權為原作者所有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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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pigbaby0426    時間: 2015-2-18 07:53 PM

楔子

二月,紐約市。

鞭炮聲震耳欲聾,人聲鼎沸。

時值中國春節期間,黑壓壓的一片人海幾乎將中國城給淹沒,聽說今天晚上會有傳統舞龍舞獅表演,中國人來解鄉愁,外國人則來看熱鬧。

入夜後,天空開始飄下細雪,卻絲毫不減現場的狂歡氣氛。

然而,天下之大,總會有那麼幾個人沒有心情歡度佳節。

孫蓓蓓便是其中之一。

她必須用盡吃奶的力氣撥開人群,並且用力向前擠,她才有辦法自那群觀看表演的人群裡殺出一條行進的血路。

「抱歉、借過……」

「對不起,讓一讓。」

時而英文,時而中文,這句話她已說了不下二十次。

「借我過一下。」

「不好意思,請、請你--讓開!」

用盡最後一絲力氣,推開某位全身滿是汗臭的肥壯男子之後,她氣喘吁吁、披頭散髮,簡直可以說是狼狽至極地抵達目的地--劉記台式餐館。

她抬頭看著招牌,再從大衣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字條,打開、攤平。字條上只有短短幾個很歪、很醜的中文字--

大年初三,晚上七點。中國城,劉記,CarloMancini。

卡羅、曼契尼。

聽說他很冷漠,聽說他很殘酷,聽說他的手段凶狠,聽說他這個人簡直沒有人性。

但,她也聽說,如果是這個男人的話,救出她的摯友只是小事一樁。

所以她趕來了,憑著一股好傻好天真的衝勁,以為這個男人見她下跪磕頭就會答應幫忙。

思緒流轉至此,她深吸一口氣,顯然已經沒有時間害怕了,因為她的好友可能連一秒都不能多等。

於是她硬著頭皮,一鼓作氣推門踏進了餐館裡。

她直衝櫃檯。

「請問……卡羅、曼契尼是哪位?」

坐鎮收銀台的中年男子冷眼打量了她幾秒,然後面無表情地伸出手,指向了餐館裡的某個角落。

她順著對方的指尖望去。

熱鬧的餐館裡,唯有那個角落被隔離出來,格外顯眼,而在十人座的圓桌上,只坐了一個男人。

她幾乎是在瞬間就辨別出了哪個人是卡羅、曼契尼。

然後,她只覺得背部一涼、眼前一黑,完蛋了。

因為早在半年前,她曾經在這個地方,對著那個男人--是的,就是那位聽說很冷漠、很殘酷、手段極其殘忍的黑手黨高層,當面拍桌還外加破口大罵。

她發誓,如果當初她知道對方是黑手黨的話,肯定早早避開……

就在她足足愣了有三十秒之久後,如夢方醒的她,逃避現實般地再問了一次,「你確定那個人真的是卡羅、曼契尼?」

男人瞪了她一眼。

「呃……」好吧,她懂了。

最後她摸摸鼻子,握緊那張紙條,心想,如果她現在沒有勇氣走過去的話,那麼自己的摯友可能明天就會橫屍街頭。

這個想像倒是給了她很大的動力。

瞬間她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似的,衝到卡羅的身邊,突然撲跪下去,呈現出超級虔誠的姿勢--

「拜託你救救我朋友!」

她的超大嗓門嚇到了餐館裡的所有客人。

卡羅也被她突來的行徑給嚇了一跳,身旁的保鏢差點拔槍出來,是他實時伸手擋下。

確定女孩無害之後,他這才開了口,「先把頭抬起來。」

孫蓓蓓抿抿唇,一副準備領死似地把頭抬了起來,露出臉孔。他見了,果然露出微微訝異的眼神。

「是你?」他依稀露出了一抹很淺、很淺的微笑,「我見過你,就在這個地方。」

「那個……」她垂下眼,已經不太確定自己到底是心虛還是害怕了,「上次我……心情很糟糕,所以冒犯到你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
她的歉意令卡羅低笑了聲。

但,那肯定是冷笑,因為她聽了渾身發毛。

「你先站起來吧。」他擺擺手,就像是在揮走一條狗那般,「你剛說什麼?救你朋友?」

「是,」她站了起來,不自覺地拍拍膝上的灰塵,「一位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朋友。」

「男的?女的?」

「是個女孩子,跟我同年紀。」

然後他沉默,只是側著頭,靜靜地凝視了她許久。

突然,他問:「為了你朋友,你願意做到什麼程度?」

她愣了一下,「你--不先問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嗎?」

「不需要。反正只要不是已經死了,我就能把她帶回來。」他說得自信十足。

於是孫蓓蓓回望著他的眼。

「你要抓我去賣淫作為代價嗎?」

「你問得很直,」他笑了。這回他是真的笑了,不是冷笑的那種,「但我不幹那種事。」

「那……」

他從大衣的內側口袋裡取出一本冊子,「有筆嗎?」

「啊、有。」她慌張忙亂地在身上摸出了一支筆,遞上前。

接著他在冊子的內頁裡寫下了一串地址,然後撕下,交給她,道:「從明天開始,每天下午四點到這個地址來。」

「每天四點」

「有什麼問題嗎?」

「可是我有課……」

「那跟我無關。」他聳聳肩,將冊子收回了大衣內側的口袋裡,漫不經心道:「如果你遲到的話,你的朋友跟我也無關了。」

「……我一定準時到。」
作者: pigbaby0426    時間: 2015-2-18 07:53 PM

第一章

去年的中國情人節--也就是七夕夜,她最在乎的那個人並沒有準時來赴約。

其實精確來說,那個渾球是直接放她鴿子,在電話裡狠狠甩了她。

而那個讓她傷心又失態的地方,正是那間她評價為他媽的貴又天殺難吃的劉記台式餐館。

見鬼的台式,她孫蓓蓓這輩子沒吃過這麼難吃的台菜……嗯,好吧,也許當時她的心情是很糟,但也不至於糟到讓她想把整桌菜拿去餵狗--

那一夜,天氣很好、能見度佳,在光害嚴重的紐約市難得能夠看見星星。

孫蓓蓓上網找了一些數據,也參考了不少知名美食部落客的文章,最後,她決定在劉記餐館訂下一桌七菜一湯的台式合菜,作為情人節的浪漫晚餐。

會訂下這一桌台菜是有原因的。

她的男友--李斯特。瑞察德是地道的美國人,他倆交往了半年多,對方整天嚷嚷著想多瞭解她的國家、瞭解她的文化背景、瞭解她的家鄉美食。

多麼貼心的男人。

於是她特地選在中國情人節的這一夜,花了大把銀子,訂下了在中國城裡頗具知名的台菜餐館;接著,她盛裝打扮,在下午五點三十分的時候,來到劉記餐館的門口。

然後她拿出移動電話,既期待又興奮地撥出了李斯特的號碼。

是的,這一整個計劃都是秘密,為的就是要給對方一個大驚喜。李斯特不知道今夜是七夕,當然也不知道這天是中國的情人節。

終於,電話響了六聲之後,接通了。

「嗨,親愛的,你現在在哪裡?」她笑得宛如一朵夜來香。

李斯特的嗓音聽來就和平常一樣熱情如焰、甜而不膩,「哦,Honey,你打來得正好,我才正想去找你。」

她一聽,心花怒放,原來世上真的有心有靈犀這回事,「真的?你找我幹麼?」

「是這樣的,這幾天我想了很久,我覺得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。」

啊?坐下來好好談一談?怎麼這句話聽起來好像有點不太對勁?

「談一談是……什麼意思?」她問。

難道他想邀她同居?還是--他打算向她求婚?不、不可能的,這太瘋狂了,她甚至連大學都還沒畢業啊!

然而就在她腦子塞滿幻想的時候,李斯特卻在彈指間把她的想像給擊碎。

「我覺得你不適合我。」

一句話,她就這樣出局了。

瞬間,她的腦袋一片空白,耳裡再也聽不到人潮車流的喧囂。之後的事她不太記得,不記得李斯特又囉嗦解釋了什麼、不記得何時掛了電話。

戀情沒了,但,飯還是得吃。尤其是她錢都付了,還付了不少。

所以她仍是踏進了劉記餐館。

偏偏今夜是七夕,餐館內座無虛席,而且雙雙成對,閃得不得了。她獨坐在一桌四人座上,格外顯得突兀。

飯菜陸續送了上來,她舉筷夾菜嘗了一口,差點飆罵三字經,當下只想把那些美食部落客通通拖出來毒打一頓。

她壓下脾氣,摸摸鼻子,認栽了,頂多當自己在街頭被搶了錢吧。

然而老天爺今夜對她的考驗卻還沒結束。

大概她一臉就是孤獨單身的寂寞樣,不出十分鐘,有個剛進門的客人,大概是找不到其他座位,便一屁股在她對面的空位上坐了下來,完全無視她的存在。

這讓她更加惱火。

她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下對面的男人。他一頭黑髮,五官英挺銳利,有一對清澈透明的褐色眼珠子。她猜他應該有亞洲人的血統,因為他那粗獷的臉龐,隱約帶有一絲東方人特有的娟秀之氣。

若非是在這種近距離下端詳對方的五官,她大概也不會發現吧。

不過,很遺憾的是,就算對面坐的男人再美、再俊,也無法澆熄她此刻滿腔的烈焰怒火。

她看什麼都不順眼。

例如,男人點了肉絲炒飯、鮮炒高麗菜苗、招牌菠蘿蝦球。恰巧這三道菜她都有點,偏偏男人吃得津津有味,她卻覺得食難下嚥。

那是一種「全天下都與她作對」的挫折感。

她被甩了,旁邊的成雙成對幾乎閃瞎她;她想好好地吃一頓飯,可不僅飯菜難吃,還有人跑來並桌;而這桌難吃到令她幾乎想哭的食物--看看四周圍,簡直全紐約市的人都把它捧成天菜。

這到底是怎麼回事?

「Jesus!」她受不了了,重重地放下筷子,忍不住脫口抱怨,「難道全紐約市只有我覺得這菜很難吃嗎?」

男人的動作頓了一下,但卻沒有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到,他只是淡淡地輕牽了唇角,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吃他碗裡的飯菜。

孫蓓蓓不知道他在笑什麼,但她知道那笑容並不是認同。

「你覺得好吃?」她嗤笑了聲,打從心底覺得不可思議,「我告訴你,這不叫台菜,這根本是侮辱台菜!我隨便煮的家常菜都比桌上這幾盤還要好吃幾十倍,真不懂你們這些人,何必花大把銀子來吃這種騙錢的東西!」

男人仍然聞風不動。

「你是聽不懂英文嗎?」她皺了眉,最後偷偷翻了個白眼,開始莫名嘮叨了起來,「好吧,你是觀光客,又是一個被觀光遊記騙來的人,那至少還比我好,我在這裡住了快四年,居然還會相信那些美食文,我真是--」

「你太吵了。」

突然,男人以標準的美式英文打斷了她的話,「就算我聽不懂英文,我也不應該忍受你的噪音。」

孫蓓蓓先是愣住,而後瞪大眼,不可置信地看著他,「哦,真是不好意思,嫌我吵?你知不知道你屁股下面坐的是我今晚的訂位?」

「我知道。」男人答得理所當然。

反倒是孫蓓蓓,完全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。

「什……你知道?你既然知道居然還故意……」

男人一笑,道:「因為我也知道你今晚邀約的對像不會來了。」

她聽了,震住。

半晌,她回過神來,眼神裡滿是警戒,「為什麼你會知道這種事?」

對方總算抬起頭,迎向她的目光,這是他倆第一次四目相對。

男人不以為意地伸出拇指點了門外一下,道:「剛才你站在那兒講電話,電話裡說了什麼,光看你的表情就猜得出來。」

「你--」她臉一熱,「你偷聽」

「不,我只看了你一眼而已。」

「所以你就走進來、佔我座位,只為提醒我說「嘿,我知道你被甩」?你覺得這很有趣嗎?」如果手邊有杯水的話,她一定會往他臉上潑。

豈料,男人竟笑了出來。

「不錯,你的想像力很好。」

一聽,她深呼吸,隱約覺得自己就要失控。搞不好待會兒她真的會拿蝦球丟他也說不定。

念頭至此,她已經拿起自己的包包,背在右肩上,一副準備閃人的姿態。

「要不要我叫人來替你打包帶走?」男人突然問道。

「不必!」

這麼難吃的東西她也不想打包了,哪怕它再貴也一樣。

「你覺得好吃,你就一起吃下去好了,撐死你這渾蛋!」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咒罵出這一句。

事後,過了很久很久,孫蓓蓓才知道,原來那一夜,劉記餐館的門外站了十幾名他手底下的小弟。

她以為那一天她是倒霉透頂,但事後想起來,她應該是幸運到了極點,才沒被拖去灌水泥吧……

在她被甩了之後,她的同鄉好友--蘇麗珣的愛情卻是越發甜蜜。

哦、不不……別誤會,她絕不是忌妒對方愛情學業兩得意,而是擔心麗珣挑男人的眼光比她還糟糕。

她很討厭麥可。豪登這個人。

講白一點,他連麗珣的一根腳指頭都配不上。

她倆從小學就認識了,而她們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,不管是長相、個性、行事作風,還是家庭背景。

麗珣來自一個富裕的家庭,父親是辦廠的,早期在經濟起飛的時候賺了不少,之後又轉至東南亞設廠、再加上房地產投資,雖然稱不上豪門,但家裡真的是挺有錢的。

自己則完全相反。

在她有記憶以來,扶養她的就只有阿嬤一個人。每次當她問起父母的事情,阿嬤總是笑一笑,叫她不要問太多,因為知道了也不會比較快樂。

沒有爸媽這件事情讓她在小學吃了不少苦頭。

她被欺負、被嘲笑,而且沒有人願意為她挺身而出,阿嬤年紀大了,她也不想拿這件事情去讓老人家煩心。

直到小學三年級的時候,班上來了一個轉學生--那個人正是蘇麗珣。

麗珣長得清秀可愛,再加上她那富裕的身家,瞬間就成了班上最受歡迎的人物。自己被欺負那麼久,早就不愛社交了,但這個傻里傻氣的轉學生卻一天到晚黏著她。

她一開始不以為然,心裡想著:反正等到這傢伙知道她是班上的箭靶之後,一定立刻轉移陣營、加入欺負她的行列。

然而令人意外的是,麗珣不但沒有加入敵方陣營,反倒還為她挺身而出,不但替她罵退了那些只會以多欺少的死小孩,在知道了她家貧窮,還會經常從家裡帶點心給她。

這樣的情義相挺,一路持續了很久很久,甚至兩人都升上國中,讀了不同學校,麗珣仍然是處處照顧著她。

打從那時候開始,孫蓓蓓就下定了決心。她告訴自己,長大後一定要成為比麗珣更了不起的人,然後換她來保護那個活像脆弱的洋娃娃,卻又願意挺身護在她前方的傻小妞。

「我看到了,麗珣。」

正因為孫蓓蓓對自己發誓要保護對方,所以她才攤牌說亮話,「我親眼看到你拿一大迭現金給那個無賴。」

「唉唷,蓓蓓,那又沒什麼,就只是資助他朋友的汽車修理事業而已,沒什麼大不了啦。」蘇麗珣手一攤,拿起馬克杯,離開了沙發直往廚房走。

孫蓓蓓沉默了幾秒,跟了上去。

她太瞭解麗珣了,每當她開始焦慮躁動、不停轉移陣地的時候,那就是一種心虛的表現。

「哦?是嗎?真的沒什麼嗎?那你為什麼要逃避我的問題?」

「我哪有逃避?我只是想倒杯水而已。」轉身,蘇麗珣努力擠出一抹若無其事的笑容。

然而看在孫蓓蓓的眼裡,她只看見一雙飄忽不安的眼神。

「麗珣,」她深呼吸,更正確來說應該是歎氣,「你聽我說,麥可只是在利用你、騙你掏錢出來,那男人本就不愛你。」

「吼,你又來了,」蘇麗珣仰天哀嚎,轉身面向流理台,將馬克杯扔進洗碗槽裡,「我真的搞不懂,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麥可?」

「你要我相信那個混混?」她冷笑了一聲,口吻裡滿是嘲弄,「好啊,那我們來算算看,打從你跟他開始交往的這兩年來,他從你這裡挖了多少錢了?嗯?有沒有五萬美金?這還只是我看到的,私底下你拿給他的呢?」

「蓓蓓……」

蘇麗珣低下頭,疲憊地抹著臉,「我現在真的不想跟你討論這個……我剛才已經說了,那是投資他朋友開的汽修廠,他也說了會有兩成的紅利,你不要老是把麥可想得那麼混蛋--」

「麗珣!」孫蓓蓓近乎崩潰地吼道:「你別再護著他了!旁觀者清,OK?我知道麥可是什麼樣的咖、我也知道他私底下都在搞什麼鬼。我拜託你、求求你清醒一點好嗎?」

「那你自己又清醒到哪裡去?」對方突然轉身,開始反擊。

「先前跟你一起廝混的那個李斯特,他就很完美嗎?哈、哈,我告訴你,我沒你想得那麼笨,該知道的事情我還是知道的,就只有你自己裝瞎擺爛、不願意承認而已。」

孫蓓蓓心一寒。

「……你這話是什麼意思?」

「Comeon,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選擇性失明?」

「把話說清楚!」

「你們交往之後還不到三個月,他就背著你到處亂搞,你居然不知道?」蘇麗珣冷笑,繼續咬著她的痛處,「如果你想知道的話,我可以告訴你名單有哪些。哦,對了,上次你去沙龍剪頭髮,你要他先上來公寓這裡等你,你知道他對我說了什麼嗎?」

孫蓓蓓不確定自己想不想知道答案,但是對方很快就破梗了。

「那個下流胚居然對我說:「嘿,你是我喜歡的菜,蓓蓓大概還要再兩個小時才會回來,我們或許可以趁這個時候……嗯,你知道的,找點樂子」。」

她宛如被巨雷轟頂。

瞬間,四周的聲音抽遠,她完全沒聽見麗珣後來又說了什麼,她只知道,自己曾經崇拜、迷戀的大學學長,居然背著她四處勾引女人,而其中一朵野花還是她最好的朋友……

「為什麼不告訴我?」她回過神來,冷冷地看著蘇麗珣,對方卻一副當她在說笑話的樣子。

「告訴你?告訴你說李斯特在家裡勾引我?你瘋了嗎?你那時候還在熱戀期,怎麼可能會相信我的話。」

「我信啊!我一直都相信你!」

「哦,所以是我的錯嘍?」蘇麗珣指著自己的胸口。

「我不是這個意思……」孫蓓蓓煩躁地以手爬過前額的頭髮,「天啊,我到底要怎麼說你才會聽,我答應過你爸媽,要在紐約好好照顧你的,但是你現在卻……」

「蓓蓓,我成年了,OK?你是我的朋友,不是我的褓母,也不要每天都表現得像是我老母一樣,行嗎?」

只有老母才會天天挑剔女兒的男友。

說完話,蘇麗珣臭著一張臉回房了,整夜沒再出來過。

而孫蓓蓓很後悔,但後悔的不是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件事,而是三年前造成這景況的決定。

「你要去紐約念大學?」

她倆讀的都是公立高中,升學率名列前茅的那種學校,蘇麗珣的成績向來普普通通,但是孫蓓蓓不一樣,她有經濟壓力,必須依賴獎學金來生存,所以她一直都很拚命。

「對啊,我爸叫我去的。」

放寒假前一天放學,蘇麗珣約了她去吃火鍋,照慣例通常都是蘇麗珣買單,否則以她一小時九十元的打工錢來看,她死也捨不得吃涮涮鍋。

「為什麼突然叫你去紐約讀大學?」

蘇麗珣聳聳肩,把肉片丟到沸騰的火鍋裡,「大概覺得出國唸書就像是去鍍金吧,我也沒多問。」

「所以你真的要去?」

「不然能怎麼辦?我說不去的話,他一定又會疲勞轟炸我。」

這倒是。孫蓓蓓笑了一笑,舉筷夾了鍋裡的白菜,腦袋裡想的卻是電影裡的紐約市。她其實還滿羨慕的,「出國留學」這四個字不是她這種窮學生能夠高攀,但她更難過的是她即將少了一個摯友……

「你要一起去嗎?」

突然,蘇麗珣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。

「啊?」她回神,一臉錯愕,「你說去紐約念大學?怎麼可能,我哪來那麼多錢啊……」

「拚全額獎學金啊。」蘇麗珣說得理所當然,「反正你最會的就是讀書,不是嗎?可以去試試看吧?」

那一句話,像是從烏雲縫間灑下來的一道曙光。

孫蓓蓓真的去拚拿全額獎學金的名額,而且也被她拚到了。

出發前,蘇麗珣的父親本來想出資讓她們兩個租一間還不錯的公寓,但她看到租金之後,嚇到差點心臟病。

雖然明知道那是蘇父租給女兒住的,她只是「順便」住進去而已,但那感覺還是很奇怪,就像是寄人籬下還要求住豪宅的意思一樣;蘇麗珣也幫腔,說了一堆什麼「住太好會讓人懶散」、「大學生太享受會沒有上進心」等等之類莫名其妙的理由,想讓蘇父改變主意。

最後,她們租了這間位在曼哈頓下城區、屋齡超過四十年的老公寓;隔間是兩房一廳兩衛加廚房,租金仍是不太便宜,但比起先前那間小豪宅,至少便宜了一半以上--這,就是孫蓓蓓後悔的地方。

如果當初順著蘇父的意思、住到比較高級的地段,蘇麗珣就不會有機會認識住在樓下那個癟三。

麥可。豪登的外表完全符合帥到掉渣這四個字的水準,蘇麗珣很快就被他給征服了,但是孫蓓蓓知道,這個男人的骨子裡根本爛到長蛆。

她常常在西區目睹麥可。豪登躲在車上與人交易。她懷疑他在販毒或是買毒;她也勸過蘇麗珣,說她值得更好的男人,但蘇麗珣愛慘了那個金髮帥哥,怎麼勸也勸不動。

每當她提起這件事,最常出現的結果就是雙方不愉快收場。

當然啦,她和蘇麗珣不會真的鬧翻,通常隔天就會像沒事般一樣地重修舊好、聊天、逛街、開玩笑。

只不過對孫蓓蓓來說,麥可。豪登這個男人就像是顆不定時炸彈,蘇麗珣與他交往的每一天都像在玩俄羅斯輪盤一樣--可能逃過一劫,也可能就這麼Bye了。

果然,人不會永遠幸運。

二月天,春節假期的前一周。當然,中國春節不干老美的事,於是她倆必須向學校請假,才能飛回台灣陪蘇家兩老過年。

出發前一晚,她倆已經收拾好了行李,正準備早早上床睡覺,搭乘隔天上午八點半的航班。

然後,事情就這麼發生了。

孫蓓蓓還記得,當時她剛刷完牙,蘇麗珣還在看電視,她說了一句「早點睡,明天還要早起」之後,大門突然被人踹開。

她倆嚇得驚聲尖叫,四個彪形大漢闖了進來,完全無視一旁的自己,就直接把蘇麗珣扛了起來帶走。

離去前,對方惡狠狠地嗆了一句,「敢報警的話,這女人就等著被分屍丟進絞肉機裡。」

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蘇麗珣被擄走,整個人嚇得癱軟在沙發旁,兩眼茫然,半晌回不了神。

剛才那是惡夢嗎?麗珣被綁走了?麗珣真的被綁走了嗎?

天哪,這不是惡夢。

孫蓓蓓終於面對了現實,那不是夢,麗珣被一票看起來像是黑幫的惡煞給帶走了。她本想拿起電話報案,卻又害怕報了案之後,對方真的會把蘇麗珣給殺了分屍。

於是她開始在房裡踱步,然後死瞪著那支電話。

直到麥可。豪登的臉孔浮出她的腦海。

「他媽的,一定是那渾蛋惹出了什麼麻煩!」

理出了頭緒,孫蓓蓓抓了鑰匙就往樓下去找人算帳。

但,樓下更慘。

麥可。豪登的公寓大門開敞著,他趴在地上,被人打得鼻青臉腫、頭破血流,早已經奄奄一息。

孫蓓蓓替他叫了救護車。

好不容易在急診室等到他清醒,他卻一副不怎麼擔心蘇麗珣的樣子,反倒是很害怕那些人又找來揍他,直嚷著他要出院、他必須避避風頭。

孫蓓蓓真的覺得很不可思議。

當她說「麗珣被幾個看起來像黑幫的人帶走了」的時候,得到的響應居然是--

「我的天、我的天哪,如果找不回那批貨的話,我就死定了,他們一定會殺了我……我該怎麼辦?不行,我一定要躲起來,我一定要離開紐約。」

他從頭到尾沒提過蘇麗珣的名字。

出院之後,麥可。豪登隔天就消失不見了,再也沒接過電話。

孫蓓蓓無計可施,只好硬著頭皮跑去詢問他身邊的朋友,才知道他把一批黑手黨交給他轉賣的海洛因給搞丟了;他聲稱是被人搶劫,但對方認定是他私吞,於是先打斷他的手腳當作教訓,之後再綁走他的馬子,威脅他在時限之前把貨品交回,否則就等著收屍。

聽到這裡,孫蓓蓓就覺得完蛋了。

那些蠢貨不知道麥可根本不愛麗珣嗎?綁她有什麼用處,他早就自己先逃跑了。

「不行,我要報警處理。」她對麥可的朋友撂下這句話。

「我建議你別這麼做,報警只會惹毛他們而已。如果你想拿你朋友的命來開玩笑的話,那你報警吧。」整窩的嘻哈痞子一臉幸災樂禍的看著她。

「不然你有什麼高見?」她問。

其中一個墨西哥裔的男人打量了她半晌,才道:「你可以去西區打聽一個叫作卡羅、曼契尼的人,如果你見得到他的話,他可能會告訴你一些事。」

「卡羅、曼契尼?」她在心裡記下了,「他是誰?」

對方聳聳肩,一副就是「你這外行人」的嘴臉。

於是她回自己的公寓,先是打通電話回台灣給蘇麗珣的父母,謊稱學校不給假,所以無法回去過年;接著,她花了三天在曼哈頓西區到處打聽,期間付出很多心力、也付了不少情報費,最後,她向一名華人買到了那張字條。

大年初三,晚上七點。中國城,劉記,Carlo Mancini。

字條上只有簡單幾個字。

然後她見到了傳說中的卡羅、曼契尼。這時候她才知道,原來半年前她曾經怒言相向、破口大罵的男人,居然是黑手黨家族裡的高階幹部。

「哦,Shit……」

得知這個事實的瞬間,她突然驚覺,自己就是那個玩俄羅斯輪盤唯一吃到子彈的倒霉鬼。
作者: pigbaby0426    時間: 2015-2-18 07:54 PM

第二章

卡羅、曼契尼住在紐約市上東區的一棟高級大廈裡。

他住的地方很大,裝潢擺設卻很簡單;家中有一位男性管家,大約五十多歲了,應該是意大利裔;大門外有兩個壯漢站崗,一看就知道是保鏢。

孫蓓蓓被請到客廳裡等候。

沙發很寬、看起來很貴,她坐在上面不太自在。有那麼一瞬間,她覺得自己是在作夢。

是啊,一定是作夢吧,不然以她一個普通留學生,怎麼會坐在一個黑手黨的幹部家中?

過去這三天來,她只是拚了命的想找到這個名叫卡羅、曼契尼的男人,然後拜託他幫忙救救麗珣,然而當她真的坐在這兒等待談判的時候,突然覺得一切都失真了……

「你要喝點什麼嗎?小姐。」

男人的聲音打斷了她混亂的思緒。她回過神,抬頭望去,是剛才那位文質彬彬的管家。

「給我一杯開水就好,謝謝。」

「你確定不來杯咖啡嗎?」管家露出了親切和煦的微笑,說話的時候帶著濃濃的意大利腔,「我煮的美式咖啡可是數一數二的好喝哦。」

「呃……」她面有難色,支支吾吾道:「抱歉,我喝了容易失眠,但還是謝謝你。」

他聽了,笑了一笑,不再說服她,只是給了她一杯水。

管家的名字叫作馬西莫。

不同於外頭站崗的那兩尊門神,馬西莫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戮之氣,反而還帶有些許的英式紳士氣息,她猜想這男人應該不是黑道背景出身。

「你稍坐一下,我這就去叫先生出來。」

她沒答腔,只是微笑以對。

然後馬西莫轉身離開了客廳,大概是去叫人了,她不知道自己視線應該落在哪,最後只好盯著牆上的鐘,看著秒針繞了一圈又一圈。

這是她人生第一次覺得光陰流逝的速度慢到令人窒息。

「你來了。」

一個聲音無預兆地從背後冒出。

她嚇了一跳,立刻正襟危坐,雙手規規矩矩地擺在膝蓋上,接著,她看見卡羅走到她的右前方,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,而且直勾勾地看著她的眼。

那樣的視線太過於銳利,甚至具有強烈的侵略性,她頓時覺得,光是這樣被他瞪著,就足以令她四肢動彈不得。

她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。

「你看起來很緊張。」他忍不住調侃了她一句。

「那、那是當然的吧……」她避開了他的目光,生硬地擠出微笑,「我這輩子連小混混都盡量不去招惹了,更何況是真正的黑幫……」

他因她的話而露出淺淺的笑容。

但她卻分辨不出那抹微笑的意義是什麼。簡單來說,她現在覺得自己完全就是一隻被狙擊槍鎖定的小兔子,只消眼前這老兄一個不高興,輕輕鬆鬆就可以把她變成小菜一碟。

「這可不符合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印像。」

唔……

孫蓓蓓聽了,額上冒出冷汗,忍不住抬手搔了搔眉毛,「那個,真是對不起,那一次我情緒有點失控,希望你別記在心上。」

事實上,若不是第二次碰見,他老早就忘了那回事。他不是一個擅長記恨的人,其實也沒什麼時間讓他記恨。

會這麼一再提起,純粹只是因為想捉弄她罷了。

這時,馬西莫端來一杯熱咖啡,詭譎的氣氛頓時散去了一大半。

哦!感謝上蒼……不,是感謝馬西莫,那杯咖啡救了她--當然,這是孫蓓蓓一廂情願的想法。

卡羅接過那杯咖啡,低頭吹了吹,然後小啜了一口。

他想,也差不多該切入正題了。

「你說吧。」

「欸?」她愣了下。

「你開口要我幫忙,總該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。」

「啊……」她張著嘴,恍然大悟,而後急忙道:「是這樣的,我的朋友,她叫蘇麗珣,和我一樣是台灣人。前幾天,有幾個彪形大漢闖到我們的公寓裡,什麼話都沒說,就這樣把她擄走了。」

然後她又接著把麥可的事、毒品的事、人被打到住院的事,從頭到尾全都告訴了對方。

聽到這裡,卡羅沉默的斟酌了一會兒,才道:「這事情我會派人去查清楚,但有一點你必須先知道。」

「什麼?」

「我不保證找到人的時候她還活著。」

她頓了下,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搥了一拳。

從麗珣被擄走算起已經將近一星期了,她無法想像麗珣在這段期間內會遭受到什麼樣的對待……

不,其實是她不敢去想像。

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,那些好萊塢電影裡的凌虐畫面,總會血淋淋地入侵她的腦海、撕碎她的理智,這幾天她甚至必須依賴安眠藥才能入睡。

「曼契尼先生,我求求你,請你務必要讓她平安歸來,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她父母交代……」

「我說了,我無法保證她的下場。」卡羅仍是那副冷冷的口吻,「但是我可以保證我會盡力去處理。」

他的話令她絕望,但也同時帶給她希望。

總之,現在的她也沒有太多選擇,不是嗎?除了相信神跡之外,大概也只能相信他了。

「那……我現在該做什麼?」她可沒忘記彼此之間的契約。

甚至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。

她暗忖,若是對方真的逼她去賣淫的話,那她會忍耐到麗珣平安脫身之後,自己再找機會向警方求助……

卡羅只是笑一笑,「你負責我的晚餐就好。」

晚餐?她一愣。

這是開玩笑嗎?「你剛才說,晚餐?」

「我要你以後每天晚上為我準備一桌台菜。」

「……每、每天?」

「是,直到我膩了為止。」

她又愣了好久。

「你是說真的?」這應該不是整人遊戲吧?

「你不是對自己的手藝很有自信?」他揚起唇角,又喝了一口咖啡,「我很期待能夠超越劉記餐館的台式美食。」

「我本來還以為--」坦白說,她本來以為自己會被逼去賣身,或是派去做什麼非法勾當。

他投來一記目光,那眼神裡帶著一抹意義不明的笑意。

「小妞,容我提醒你,這工作沒你想像得容易。」

孫蓓蓓對於自己的廚藝還挺有自信的。

因為特殊的童年經歷,所以她大概十歲左右就必須開始學會挑選食材、煮飯、燒菜。

台式料理對她來說一點兒也不是問題。

但,卡羅居然重重打擊了她的信心、一腳踩過她的自尊。

協議後的隔天,她和馬西莫到附近購買了一些台式料理食材,然後她信心滿滿地回到那間高級公寓裡,大展身手,一口氣煮了四菜一湯。

青椒牛肉絲、滑蛋蝦仁、清炒脆筍、麻婆豆腐,外加一鍋鮮魚湯。她叉著腰,得意地看著這桌成品,心想他一定會佩服她的手藝。

結果,卡羅只吃了一口,就默默地將筷子放下。

她坐在他的對面,對他的反應感到不解。

「怎麼了?是太鹹嗎?還是口味太淡?」

他先是不作聲,而後吁了一口氣,道:「如果你覺得這種程度就能讓我滿意的話,那你未免也想得太輕鬆。我說過了,這工作沒那麼容易。」

她想了想,突然擊掌,然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,「啊,我知道了,你想吃的是像國宴料理那種很高級的菜色嗎?早點說嘛,佛跳牆、鹵豬腳,這些菜也難不倒我--」

然而卡羅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,嘴角掛著淺笑,冷冷地瞅著她。

「呃……」她瑟縮了下,閉上嘴。

不知為什麼,這男人的眼神總是會讓人感到一陣寒風從背後吹來……就算他臉上掛著笑容也一樣。

他的眼神從不帶感情,她猜不透他的想法、摸不著他的喜惡。例如現在這個困窘的時刻,她多麼希望能在他的眼裡讀到一絲線索,好指引她接下來該如何補救。

但她看見的只是一雙冷硬的眼神。

倘若不是先前接觸過幾次,她真會懷疑他下一秒就要暴走、翻桌,然後叫人把她拖出去處死、棄屍。

半晌,她有些膽怯地離開了座椅,拿了菜就打算端回廚房,「我、我想我可以再去重新煮一些……」

「不用了。」他制止了她,「我待會兒還有事情要去處理,沒時間等你再燒一桌菜。」

「那……」她逃過一劫了?

「既然你沒達到我的標準,那就得接受懲罰。」

她沒吭聲,其實早有心理準備。她放下手中的那盤青椒牛肉絲,然後深呼吸了一口氣,抬頭挺胸,彷彿即將正面迎敵。

「好吧,懲罰是什麼?」

卡羅沒急著答話,他望向一旁,食指在下巴處輕輕摩挲著,像是在構思著該怎麼折磨她。

好一會兒過後,他抬起頭來,拍掌定案。

「這樣好了,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來該怎麼懲罰你,我看你就去繞著中央公園跑一圈吧。」

聽了,她怔住。

「……繞著中央公園……跑?」他在開玩笑嗎?

「不,這樣不好,」他又自個兒搖了搖頭。

她鬆口氣,以為他反悔,豈料下一句卻是--

「跑一圈太吃力了,你應該負荷不了,就先半圈吧。」

這一定是在開玩笑。

她站在餐桌的對面,巴巴望著他,期待他十秒之後會笑出來,然後慵懶說一句像是「我逗你的」、「怎麼可能」之類的話。

但他沒有。

何止十秒,就算三十秒過了,他仍是一語不發,用他那逼死人不償命的冰冷眼神,直勾勾地凝視她。

「……是。」最後,是她自行投降。

「很好,」他勾唇一笑,「我會派人在後面盯著你。」

她不是那種平常就有健身習慣的人,唯一的勞力付出只有每個星期十六小時的餐廳打工。

所以,叫她去跑中央公園的外圈?那簡直就是叫她去死一樣,更別說還有一名臉上有刀疤的壯漢在後面催趕她、不許她摸魚。

兩個小時之後,她終於跑完了六公里,剩下半條命。

回到卡羅的公寓時,他已經不在那兒了,留了一桌冷菜給她。「小姐,辛苦了。」

馬西莫很體貼的遞來了一杯溫開水。「謝謝……呼……累死我了……」

她接過手,仰首豪飲,然後她忿忿不平地瞪著餐桌,「可惡!我好餓,他不吃,我吃!」

馬西莫被她逗笑,「需要我替你把菜熱一熱嗎?!」

「不用了,這樣就好。」

語畢,她走向餐桌,沒幾分鐘就嗑掉了一碗白飯,後來她見馬西莫只是直挺挺地站在一旁看她用餐,她覺得很尷尬,便問:「你也一起吃吧,反正我再怎麼會吃也沒辦法把這桌菜給吃完。」

馬西莫似乎被她的邀請給嚇了一跳。他先是一愣,而後搖搖頭。

「謝謝你,不過我不在餐桌上用餐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這是規矩。」

「……還有這種事?」她覺得不可思議。不過,轉念一想,那有什麼難的,只要不在餐桌上就行了吧?

於是她請馬西莫給她三個盤子。

她開始將所有的白飯、配菜,平均盛放在三個盤子上,然後遞了一盤給馬西莫。

「吶,這是台式自助餐,請享用。」

她笑得很甜,完全不似剛才上樓時的母夜叉樣。大概是填飽肚子,心情也開心了吧。

馬西莫愣愣地接過盤子,雖然菜冷了,但香味還是挑動他的食慾。

另外兩盤她則是拿出門外,交給了外頭的兩位壯漢。

她回到屋內,看見馬西莫困惑的表情,才笑著道:「反正他不吃,你們也是倒掉,不是嗎?這樣多浪費呀。」

然後她背起包包,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。

「小時候我常常有一餐、沒一餐的,有時候就算有飯吃也吃不飽,所以我不喜歡浪費食物。」

那天在劉記餐館也是。

她原本心想,就算再難吃也沒關係,她可以打包回家重新調味,但沒想到後來實在是太生氣了,竟然只為了耍帥,就丟下一大桌的飯菜不管,那可是她好幾餐的份量啊!

唉,想到她就心痛。

「那今天我就先回家了,明天一樣是四點嗎?」

馬西莫輕輕頷首,「是的,小姐。」

「嗯,明天見了。晚安。」

簡單的道別之後,她轉身踏出這間豪宅公寓。離去前,門口兩位大叔還朝她豎起拇指,直讚美她燒的菜很好吃。

她笑了笑,揮手說了聲Bye。

對嘛,明明就很好吃,真不懂那男人到底在挑剔什麼?或者他就像那些老美一樣,根本不懂得分辨台菜的美味。

站在地鐵的月台上,她開始計劃著明天的菜單。

她不信征服不了他的味蕾。

「她真的這麼說?」

過了午夜十二點,卡羅帶著一身疲倦回家,發現餐桌已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。他以為是馬西莫處理掉了,一問之後,才知道那小妞把飯菜都分給了他的手下。

「是的,那位小姐大概是小時候家裡窮,沒什麼飯吃,所以她說她不喜歡看到食物被浪費。」

卡羅低笑了聲。

「她在餐館的時候可不是這種反應。」

馬西莫聽了,聳聳肩,不再對此表示什麼。「您餓了嗎?要不要我替您準備點什麼吃的?」

「不用了,幫我放水吧,我想先洗個澡。」說完,他脫下大衣,底下的灰色毛衣沾了些許的血漬。

那不是卡羅的血。

馬西莫接過大衣,平掛在手臂上,簡單地應了聲「是」之後,轉身走向浴室,沒有多問。

卡羅就是喜歡馬西莫的沉默。

一天二十四小時,除了睡覺之外,他的腦袋幾乎不曾停歇。他是吉諾維斯家族裡的參謀顧問,必須到處開會、協調所有的事,所以他非常排斥有人在他耳邊吱咬喧喳,那會讓他分心,甚至做出錯誤的決策。

於是他搞不懂,他為什麼要把那只吱吱喳喳的台灣雀給擺在身邊?

他大可答應幫忙之後就把她給攆走,反正只是找出一個女大生的下落而已,對他而言完全不是難事。

那麼,是因為她是台灣人嗎?不,這點他也無法肯定,她只是看起來像是台灣人罷了。

對了,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。

念頭一轉,他這次似乎也太大意了些,居然就這樣讓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孩踏進他的家門。

他應該要想到的,想到她有可能是殺手,想到她有可能是臥底,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。

罷了,明天找個人去調查她吧。

思緒至此,他脫去了上衣,進了浴室,看著鏡中的自己,大概是忙了一整天的關係,腦袋的想法開始顯得有些軟弱。

左胸口兩道槍疤依然明顯。

那是三年前他奮不顧身、衝出去幫老大擋子彈所留下來的。幸好,他天生患有右心症,心臟不在左邊,這才讓他撿回一條命。

但也因為他吃了那兩顆子彈,他才有辦法掙得今天這個地位。

只是這一年來,他開始感到疲倦,莫名的疲倦。

他的地位、他的工作、他每天處理的事項……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感到疲倦,彷彿好像永遠不會有終點。

不過,他沒讓自己消沉太久。

扭開水龍頭,他彎下身掬了把冷水洗臉,這時候手機在外頭響了,他用甩手上的水珠,走出浴室,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看。

是家族內的包打聽。

「喂?」他接聽。

「卡囉,你睡了嗎?」

「還沒,你說吧。」

「剛才塔奇托撥電話給我,說他打聽到麥可、豪登這傢伙了。」

「嗯,繼續。」

「沒什麼特別,只是住在下城區的普通藥腳而已,偶爾幫五大家族轉銷一些散貨。」

聽了這話,卡羅眉一皺,「五大家族都有?不特定替誰辦事?」

「沒錯。但是塔奇托又聽人說,那傢伙前陣子被我們吸收了,坐地當起了中盤,說好了由他去賣可抽兩成,數量大概一、兩百克吧……這我不清楚,總之,那傢伙拿了貨的隔天,就來回報說那袋貨被搶了。」

「……所以是我們的人去教訓了他?」

「應該是。」

「我不想聽到「應該是」這種答案,你再去查清楚一點。」語畢,他不再多說,直接掛了電話。

然後他吁了口氣。

自己人幹的?老實說,他還真意外。

他本以為大概是甘比諾或是波納諾這兩大家族的人幹的,就是怎麼也沒料到是自家人。會這麼想是因為早在四個月前協商地盤的時候,他們就已經退出了下城區,承諾不在該區的街頭做生意。

倘若塔奇托的情報屬實,那他要找出來的就不只是那位女大生了。他還得揪出是哪個渾蛋管不住手腳。
作者: pigbaby0426    時間: 2015-2-18 07:56 PM

第三章

今日的晚餐是花椰杏鮑菇、三杯雞腿、蘆筍炒蝦仁、涼拌小黃瓜,以及紫菜豆腐湯。

最後一道菜端上桌的時候,孫蓓蓓累癱了。她的全身肌肉嚴重酸痛,尤其是兩條腿,跟廢了沒什麼兩樣。

所以,如果那男人還要逼她去跑那什麼鬼公園的話,她會叫他一槍打死她比較快。更何況,今天的她可是拿出九成九的功力下去燒這一桌菜,她就不信對方還能挑剔什麼。

可惜人生的道路就是這麼坑坑症疤。

往往在你以為可以全速前進的時候,下一秒通常都會撞進窟窿裡,然後摔得頭破血流。

「去跑中央公園吧。」

卡羅又是只嘗了一口便把筷子放下了。

她簡直晴天霹靂。「為什麼?!你才吃一口而已!」

「一口就夠了。」

「我--」她差點衝口吼出,聲音卻及時卡在喉頭。

「嗯?」他冷眼注視她。

「我……會繼續努力。」

不是的,才不是這樣,其實她真正想吼出來的是「我X你個XX」這類的不雅詞句。

但是在那一瞬間,她踩了煞車,想起這男人是黑手黨高層,而且麗詢的命還要靠他救,實在不是什麼嗆聲的好對像。

「有決心是很好,但該接受的懲罰還是不能少。」然後他輕輕地向後斜靠在椅背上,揚起了微笑,「請你還是去跑完半圈。」

他的「請」字聽得她是一陣哆嗦。

「……是。」

於是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離座,抱著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壯烈--出門了。

前往中央公園的路上,她還對負責監視她的大哥說:「念在昨天那一頓飯還不錯吃的分上,我可不可以少跑個兩公里?」

那位仁兄嘿嘿笑了一聲,竟回她說:「小妞,飯再好吃,也不值得我賭上性命危險。」

她皺了眉頭,哪那麼誇張,不過就是兩公里而已,「你不說、我不說,誰會知道呀?」

但是那位刀疤大哥是鐵了心腸也不放水。

他說,卡羅很可怕,就算只是很小的一件事,只要抱著僥倖心理,以為小事就不會被清算的話,那就等著領教什麼叫作生不如死吧。

以上,是結論,沒得商量。

所以他的意思是,橫豎就是要跑完半圈。

「你就認命吧,跑跑步、逛逛公園,根本稱不上是懲罰。」想想也是,總比被捆起來丟進北大西洋好。

好吧,刀疤大哥的話令她釋懷了些,比起黑手黨其他的手段,她的待遇真的只是小菜一碟。

她跑完步回到那間公寓豪宅時,卡羅已經不見人影,又是剩下一桌冷菜噴在那兒。

「卡羅呢?!」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。

「在書房忙他自己的事務。」馬西莫笑著回答。

「……哦。」

那桌菜是要她自己吞下去吧,她想。

她坐到餐桌前,請馬西莫給她一副碗筷,然後她悶悶地吃了半碗,明明她已經很努力了,心血卻還是再度遭到踐踏。

從前,她煮給阿嬤吃的時候,阿嬤總是吃得笑呵呵,直誇她手藝比總鋪師還了得,以後一定可以開餐廳。

登時之間,她想起了被用的那個晚上,那時候的她也是這樣,獨自面對一桌豐盛的菜色,心裡卻苦澀得令人眼熱鼻酸。

原來如此啊……

其實,不是劉記的飯菜難吃,是她的心情毀了味蕾。

她放下碗筷,沒有胃口了,抬頭打起精神,問了一旁的馬西莫願不願意一起用餐。

這次對方卻委婉地拒絕。

她愣了一下,大概是不知不覺露出受到重創的表情,馬西莫連忙解釋。

「小姐,不是你想像的那樣,是先生不許我們這樣做。」

聽了,她更不解了。

那傢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?自己不想吃卻又不許別人碰,真是有夠扭曲的個性。

「外面的兩位大哥也不能?」

馬西莫沒有回答,只是微笑,但那已經給了她答案。

離開了卡羅的住處,她在地鐵上,不斷地思考這件事。

她不得不懷疑,對方根本不是真的想吃台菜、也不見得喜歡台菜,單純只是為了去年七夕的事情而存心整她。

思及此,她突然有一種無法遏止的無力感。

那就好像被某個教授盯上了,論文一再被退回,即使明知重寫了也還是會被退回,但她卻不能反抗,只能硬著頭皮寫過一篇又一篇。

唉。

她輕歎了口氣,疲勞感瞬間排山倒海而來,或許是有些困了,反正還有幾站的時間,她闔上雙眼,決定打噸個幾分鐘。

她毫無察覺,有兩雙眼睛正盯著她打量,就在車廂的另一端。

孫蓓舊作了一個惡夢,很可怕的惡夢。

她夢見她像往常一樣,六點四十分起床,然後沖了個澡、煮了咖啡、烤了吐司,接著電視裡插播了一則新聞。

新聞的大意是--有人在碼頭邊發現了一具女浮屍,死者是一名亞洲人,大約二十歲左右,身上有多處傷痕,疑似生前受到極度的凌虐。

那則新聞讓她心驚膽顫。

而偏偏這時候,有人按了門鈴,她匆匆應門,門外是兩名穿著制服的警察,她不記得他們說了什麼,但大致上的意思是要她去現場認屍。

她哭了,一路上都在哭。

直到她抵達碼頭邊,看見一塊白布橫在那兒,她知道底下蓋的是屍體,她沒有勇氣去掀開它。

她知道必須去掀開它,可是就是辦不到。

然後她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起,她看了眼手機畫面,是麗珣的父母從台灣打來的。

她如何能接聽?她如何能跟對方交代這一切?

於是她就這麼緊緊握著手機、瞪著它,任由剌耳的鈴音一直響、一直響、一直響……

孫宿宿猛地驚醒。

是鬧鐘,停在六點四十五分的地方,在她床頭櫃上拚命響個不停。

意識到那只是一場惡夢之後,她鬆了口氣,伸手拍了鬧鐘一下,室內終於回歸寧靜……

不,應該說是死寂。

從前,她總是扮演先起床的那個角色,然後待她刷牙梳洗完畢之後,再來想盡辦法把賴在床上不肯醒來的麗珣給拽下床。

這時候麗珣就會開始哀嚎、慘叫、乞求自己多給她十分鐘,因為她昨天不小心看影集看到三點、跟誰誰誰講電話講太晚、半夜醒來拉肚子拉了兩小時、對面夫妻

吵架吵得她睡不好、隔壁情侶做愛太大聲所以干擾了她的睡眠……

停。

她斷然制止自己再去回想那些吵吵鬧鬧卻令她懷念的記憶。

事到如今,除了相信卡羅那個男人之外,她沒有太多選擇。於是她下了床,迅速沖個澡,烤了兩片吐司充當早餐之後,匆匆離開家門。

先前為了春節而向學校請的六天假,在昨天就結束了。

所以她今天必須去學校。就算她再怎麼煩心、全身上下再怎麼酸痛,她還是得去學校。

站在公車站牌底下,她又開始心煩。

因為肯定會有人問她--蘇麗珣呢?她怎麼沒來學校?她去了哪裡?她還在台灣嗎?

簡單來說,麗珣在校內的人緣一向比她還要來得好

。她為了每年的全額獎學金,幾乎犧牲了所有的娛樂與社交,完完全全就是個書呆子;但麗珣不一樣,她的大學生活多彩多姿,她樂於參加社團活動、四處跑趴、喜歡認識很多很多的朋友。

反正,作風迥異的她們,偏偏整天膩在一起,還同住一個屋簷下,她們從小學就一起長大,甚至約好了四十五歲都還沒嫁人的話,就繼續一起當室友……

道時候一抹熟悉的身影打斷了她的思緒。

是麥可、豪登。

他從斜對面的一棟公寓走了出來,左手打著石膏,臉上帶些淤青,令孫搭語感到不可思議的是--他身後竟還領著一名拉丁裔的火辣正妹。

她不自覺握緊了拳頭。

好吧,給他一個機會,就當他是在找人打聽麗珣的下落好了。

然而事實可不是那麼想當然耳。她馬上看見,麥可、豪登轉身勾搭住辣妹的腰,兩個人公然在路邊卿卿我我、打情罵俏。

她胸口底下的怒火越發旺盛,此刻,她真想痛罵那些綁走蘇麗珣的壯漢們--白癡、無惱,你們根本失了籌碼!麥可顯然不在乎麗珣是死是活嘛!

也許黑手黨的男人都會為保護自己的伴侶負責,但是麥可、豪登絕對不是那種有擔當的角色。

眼見那對狗男女的動作越來越張揚,甚至當街上下其手了起來。

孫蓓蓓覺得自己腦中有一條線,啪的一聲斷了。

她邁出步伐,筆直橫跨馬路,被來車猛按了一陣喇叭。

「嘿!你找死嗎?!」

禿頭男子探出車窗,怒罵了她一句。

但她充耳不聞。

她走到對面人行道上,麥可、豪登正俯首親吻著那名拉丁正妹。

她伸手,輕輕拍了拍他的背。

麥可一臉莫名地轉過頭來。

就是在這瞬間,孫蓓蓓送上了一記正拳,砰的一聲K在他的帥臉上。

「哦!shit!」他痛得搗臉哇哇大叫,「你搞什麼?!你這瘋婆娘--」

他的鼻子頓時血流如注。

很好,這畫面讓孫蓓蓓痛快了一些。

拉丁正妹則是在一旁驚聲尖叫,「我的天、我的天哪,你這女人是怎麼回事,你幹麼突然打人?」

「突然?」孫蓓蓓冷笑了聲,甩甩髮麻的手掌,「不是突然,我早就想這麼做了!」

說完,她忍不住又補踢了一腳。

被踢中跨下的麥可、豪登再度哀嚎,他彎下身,嘴裡不停咒罵著她的袓宗十八代。

見他毫無反省,孫蓓蓓一氣之下拿起背包又怒砸了他幾下,罵道:「渾蛋、人渣!你死一死好了!麗珣因為你被人綁走,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,你居然還有臉在這裡逍遙?媽的,你王八蛋!」

她猛然像是金鋼附體一樣,又是槌擊又是腳踹,路人紛紛停下腳步圍觀,但她壓根兒已經不在乎這些旁觀者的目光。

「你、你住手!你這瘋婆子!你--」麥可、豪登被她打得毫無招架之力,只能雙手護著頭部,蹲在路邊任她毆打。

直到她打累了,她撥撥頭髮,彎身撿起地上的包包,道:「死痞子,我警告你,如果麗詢有個萬一,我絕對會把你的OO割下來!」

撂下狠話,她轉身穿過人群,回到公車站牌底下。

恰巧公交車也同時進站。

她上了車,找了位子坐下,十指因腎上腺素激升而微微顫抖著,這是她人生第一次失控揍人。

就連小時候被同學霸凌,她都不曾如此狂怒過。

但,坦白說,她不後悔。

她這時候才發現,自己的背包不小心沾到了那個人渣的鼻血。

「……嘖,真噁心。」

她想大概再也不會想用這個包包。她決定晚上回家就把它給扔了,省得每看一次就反胃一回。

卡羅注意到她指節上的挫傷。

尤其是在她端菜上來的時候,非常醒目,想不看見都難。

「你的手怎麼了?」

他明知故問。

早期他還不是幹部的時候,經常充當打手的他,對於那樣子的傷口自然是不會感到陌生。

只是他就是莫名想裝傻,逗逗她。

「欸?我的……我的手?」孫蓓語錯愕了一下,從沒預料到他居然會關心她的手,「呃……就……在學校整理圖書館的時候弄傷的。」

她隨便瞎掰個理由。

他聽了,淡淡地笑了一笑道:「相信我,就算你是去整理砂石場,也很難弄出這種傷口。」

她尷尬地呵呵兩聲。

事實上,那是早上海扁麥可的時候所留下來的傷痕。這是她第一次知道,原來揍人也會弄傷自己。

「哎呀,先別管我的手了,」她顧左右而言他,「今天我又研究了另一種烹調方式,你快嘗嘗看。」

他卻毫無舉筷的打算。「不急。」

她皺了眉頭,怎麼能不急?菜冷了就難吃了啊,我可不想天天跑公園吶大哥……

「我想跟你聊聊。」他突然道。

然後孫蓓蓓呆住了。

聊?跟她?

「呃……聊什麼?!」

他靜了幾秒,道:「你這手藝都是跟誰學的?」

她眉頭一擰,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,但還是據實回答,「我袓母。我是她一個人扶養長大的,後來她生了病、身體不太好,煮飯的事情原則上就全都由我來負責。」

「你父母呢?」

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,「誰知道?我根本不記得爸媽的事情。」

「但你有袓母,卻從來沒問過?!」

「她不告訴我啊。」她露出了苦笑,「她總是對我說,知道了也不會比較開心的事,那不如一輩子都別知道。」

「原來如此。」他頷首,輕輕地點著頭,「你袓母倒是很有自己的見解。」

「是嗎?我小時候可是氣得半死。她明明知道,卻什麼都不肯告訴我,害我有一陣子每天都在幻想自己的爸媽是什麼樣的人。」

「她已經告訴你了,不是嗎?」

「嗄?哪有。」

「她已經明白告訴過你--知道了也不會比較開心,那麼,你就應該要瞭解,事實絕對不可能是美好的,如果你已經接受了這一點……」說到這裡,他兩手一攤,瞅著她,「你現在也已經是個成年人了,你有能力自己去找真相,除非你承受不住醜陋的現實。」

她聽了,有一種當頭棒喝的震驚。

長到了二十幾歲,她從來不曾正視過的心結,這個男人居然直接大剌剌地往她臉上打。

只要有人問起她父母的事,她總是推說「我阿嬤沒告訴我」、「我阿嬤不讓我知道」、「我阿嬤叫我不要問」。

表面上是順著袓母的意思,但實際上真是如此嗎?

不,不是的。

就像這個男人所說的一樣,袓母從小就暗示她「不如不要知道」的觀念,所以她老早就猜到--自己的父母大概也不是多麼好的人。

可能是成天嗑藥的毒蟲,也可能是進出監獄像進出廚房一樣的偷竊慣犯,更糟一點,甚至可能是通緝犯、強盜犯、殺人犯,再往黑暗的地方猜測,誰又能確定她不是母親被性侵之後所生下的孩子。

想到這裡,她猛然回神,硬是擠出一抹乾笑,「什麼啦,你的思想也太黑暗了,果然是黑幫的人。」

他不以為然,仍是微笑以對,但他的眼裡卻從未有過笑意。

「總比有些人老是喜歡拿一些華而不實的泡影來餵養孩子,直到孩子長大了、懂事了,終於發現禮物盒裡裝的是一坨屎還要來得好。」

她噗的一聲笑出。

雖然他的比喻很糟糕,但卻非常的血淋淋、活生生,而且淺顯易懂。

因為,那令她想起了麗珣。

麗珣從小就活得像是小公主,父親帥氣有錢、母親溫柔婉約,她一直覺得自己生在一個幸福快樂的家庭裡。

直到她國二的時候,她才發現,原來自己的父親早在十年前就開始在大陸包養小三了,小三甚至還替他生了兩個小孩;原來,母親從來沒有快樂過,母親的笑容只是為了維持這個家……

「菜已經涼了。」孫蓓蓓說了一句,結束了這個令她窒息的話題。

這回卡羅不再表示什麼,拿起筷子,夾了一片鹵豆腐,送進嘴裡。瞬間,數種中藥食材的香味竄上鼻腔,他有些訝異。「這滷汁的材料你去哪買的?」

她眉一挑,理所當然,「中國城裡幾乎什麼都買得到呀。」

卡羅歪了下頭,一副開了眼界的表情,然而這表情看在孫蓓蓓的眼裡,卻彷彿好像看見了自己的生路。

「怎麼樣?好吃鳴?今天的菜應該讓你滿意了吧?」

他沒答腔,衝著她笑了一笑,而後又夾了一塊旁邊的那盤糖醋魚。

這畫面簡直讓孫宿語都要哭了--他居然不是吃了一口就把筷子放下!

但,顯然她是高興得太早。

「魚肉完全沒入味。」語畢,他放下了筷子。

她傻眼。沒想到她居然在三秒之內,就從天堂入口掉回了地獄。

「魚、魚肉沒入味?什麼跟什麼?」

「去吧。你知道該怎麼做。」

哇咧……她翻了個白眼,直接起身走出大門,反正本來就沒什麼期待,收到命令的時候也就沒什麼掙扎。

門口的刀疤大叔,這兩天下來已經從跟在她後面督促的惡煞,變成了並肩陪她一起跑的夥伴。

說到這刀疤大叔,他雖然挺著啤酒肚,但老實說,她不得不佩服他的體力,跑完了六公里,他仍是一尾活龍,像個沒事般的人一樣。

「欸,大叔,」

「叫我吉裡安諾。怎麼?」

「哦,好吧,吉裡安諾,」雖然體育老師上課說過,跑步不要聊天,但她就是不吐不快。

「嗯?」

「卡羅其實不喜歡台菜吧?」

吉裡安諾側頭想了幾秒,才道:「卡羅每個禮拜幾乎都會上劉記一、兩次,這樣應該算是喜歡吧?」

「那他為什麼完全不吃我煮的菜?我煮的菜真的那麼糟糕嗎?」

就算對方不是自己心愛的人,但是被這樣拒絕久了還是難免覺得受傷,「還是說,他其實是為了報復我之前對他太無禮,所以只是存心想整我?」

吉裡安諾卻笑了,像是在笑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那樣。

「……笑啥?!」她睨了他一眼。

「小妞,卡羅的頭腦很好,他是家族裡的Consulente,老大做什麼事情都要找他商量,沒有人比他更聰明了,他不會為了整人而整人,我相信他做事自有他的想法。」

聽了他的話,她哈哈兩聲,「哦?是這樣嗎?叫我天天跑中央公園能有什麼想法?鍛煉我的體力,才能燒更大鍋的菜?」

說到這,她突然想到,「對了,你剛才說他是什麼?Cons……Con什麼?」

「Consulente,那是意大利文。」

「那是什麼意思?」

「那是顧問的意思,在家族裡是很了不起的角色,不管是事業上的決策、法律上的困難、對外雜七雜八的協調,幾乎都是卡羅在處理。」

「哦,我懂了。」

就是軍師兼公關的意思。

這一夜,她才知道,在刀疤大叔的眼中,卡羅說的話就像聖旨,難怪那天他死也不敢放水。

偏遠郊區的餐館內,女侍已經開始著手做著打烊的雜活,角落那桌客人卻似乎還不打算走。

兩個男人面對面而坐。

一端,是名金髮藍眼的白人男子,穿得西裝筆挺,與這間餐館的調性完全不搭軋。

另一端,是卡囉,他穿得輕鬆休閒,尋常的毛衣、長褲、夾克,與平時的風格大相逕庭。

他們點了兩杯啤酒、幾盤小菜,卻連一口也沒吃上。

兩人互相凝視了半晌,卡羅不耐煩地抬手看了手錶一眼,道:「快說吧,這時間我根本不該出來。」

白人男子深呼吸了一回,然後從牛皮紙袋裡抽出了一張照片,壓在指尖底下、緩緩推到卡羅面前。

「這個女人是誰?」

那是孫蓓蓓的照片,很明顯是被人偷拍。

卡羅沉默了幾秒,道:「只是在中國城裡認識的大學生而已。」

「我們查到的可能不是這麼單純。」

「什麼意思?」

「她的人生太乾淨了。」

「說清楚。」

這時,白人男子又從紙袋中抽出了一張A4資料,遞到卡羅面前,「她二十一歲,在家鄉沒有父母、沒有任何親戚;目前領取全額獎學金,在學校裡唯一比較親近的的朋友下落不明。如何?這樣的背景是不是很熟悉?」

卡羅睇了對方一眼,「你在暗示什麼?」

「那是臥底人員最喜歡捏造的身世腳本。」

聽了,卡羅嗤笑出聲。「拜託,她才幾歲,臥底?」簡直荒謬。

而且他可沒見過那麼弱雞的特務人員,才跑個六公里就唉唉叫。

「客觀一點,身世可以造假,年齡當然也可以捏造;更何況,就算她真的只有二十一歲又怎樣,你不是不知道中國軍方可以做到什麼程度,他們甚至曾經把小孩當成剌客來調教。」

「她不是中國人,她是台灣來的。」

「你怎麼能確定?」

聽了這句質疑,他啞口無言。

是啊,他怎麼能確定?單憑幾道台菜?這理由連他自己都覺可笑。「記住你自己的身份,你不該隨便讓人進出你的住處,搞不好她已經在你的床底下裝了竊聽器,甚至--」

卡羅突然打斷了男子的話,「所以你的意思是,懷疑她是軍方的臥底?」

男子愣了愣,才搖搖頭,道:「只是懷疑而已,目前只能確定她不是我們這邊的人。初步猜測,應該是軍方派來調查半年前那批軍火走私。」

卡羅露出了「你瘋了」的表情。

這點似乎早在男子的預料之內,他笑了一笑,「如果你不相信的話,咱們可以來打賭,你絕對找不到她那位「下落不明」的閨房密友。在我看來,那根本只是為了要接近你所安排出來的一場戲而已。」

卡羅不再說話,陷入了某種程度的沉思。

直到他聽見女侍者的腳步聲從背後緩緩靠近,他才回過神來,若無其事地將孫搭蓓的照片與資料全都收進紙袋裡。

「店裡要打烊了,你們打算坐到天亮嗎?」女侍者的臉很臭。

「我們這就離開。」說完,卡羅拿出皮夾,從中抽了一張百元鈔票遞上,「不用找了。」

女侍這會兒臉色才稍微順眼了些。

卡羅並沒有向男子道別,他逕自離開了餐館,開了四十分鐘的車才又回到了曼哈頓。
作者: pigbaby0426    時間: 2015-2-18 07:57 PM

第四章

那會是真的嗎?一切都只是臥底的戲碼?

這件事情困擾了卡羅一整天。

他其實不太相信白人男子的說法,甚至嗤之以鼻,然而可悲的是,他竟無法完全推翻對方的猜測。

於是他決定從最單純的地方開始下手--麥可、豪登。

所以,一大清早,麥可、豪登的家門就被幾名壯漢給端開。他昨夜喝茫了,還在睡夢中,被這一聲巨響給嚇得摔下床。

「搞什麼飛……」

抬頭,他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。

站在他面前的男人,竟然是鼎鼎大名的卡囉?曼契尼,他嚇得膀胱一鬆,差點尿在褲子上。

「卡、卡卡卡卡囉?」他心臟狂跳、嚴重結巴,心想該不會是為了那批被搶的毒品而來的吧?

慘了,他聽過這個男人的傳聞,這下子絕對不是被毆被端就可以挨過……

「起來。」卡羅冷冷發號司令。

「唔……是、是!」

麥可、豪登如夢方醒,趕緊從地上撐起身子,他甚至感覺得到自己的雙腿正在嚴重發抖。

然後卡羅指了指他的床。

「坐吧,我有一點事情要問你。」語畢,他隨手將一旁的椅子拖了過來,自個兒也一同坐下。

麥可、豪登心臟都打顫了。

因為卡羅戴著手套,媽的!他居然戴著手套,這情況若不是要殺他滅口,便是要對他進行一番嚴刑拷打。

「大哥,你誤會了,你一定要聽我說,」麥可、豪登幾乎就要跪下來,「那批貨我真的沒有私吞,你看看我,我整個人就是一副俗辣樣,怎麼敢私吞你的貨--」

「閉嘴。」

卡羅吁了一口氣。

他終於知道那小妞的指關節是因為誰而受傷了。不過,他不怪她,連他自己都很想親手痛毆這個痞男了。

不過,活動筋骨不是他今天來的目的。

「你認識這個人嗎?!」說完,他從口袋抽出了一張照片,遞到麥可的面前。那是蘇麗珣。

「呃……認識。」

「你對她有多瞭解?」

麥可、豪登歪著頭,答得戰戰兢兢,「嗯……大概……比普通再多一點點吧……」

然後卡羅將照片收回了口袋裡。

「現在,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。」他加重了語氣,「如果讓我發現有任何一句造假,那你就等著吃子彈,懂嗎?」

麥可、豪登吞嚥了下口水,沒命地點頭。「懂、懂……」

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,卡羅回到住處的時候,已經是晚間八點多了。

甫進家門,他立刻注意到有個女人睡倒在沙發上。

雖然她的衣裝有些凌亂不整,但由於睡姿實在不怎麼優雅,因此,那畫面一點兒也不養眼。

不過,竟勾起了他一抹微笑。

「抱歉,小姐她好像很累,所以我就沒叫醒她。」馬西莫在一旁解釋。「沒關係,就讓她睡吧。」

語畢,他脫下大衣,交給了馬西莫,然後他輕聲走到沙發旁,在她的小腿邊的位子坐下。

他細細地端詳著她的睡臉。

她睡得很沉、睡到嘴巴都開了,甚至發出細細小小的鼾聲。說她是臥底?這臥底未免也過得太放鬆了點。

白天他從麥可、豪登那邊問到了不少東西。

在他聽來,那個叫蘇麗珣的女孩一點兒異常也沒有,就只是個一般的大學生,喜歡逛街購物、喜歡跑趴,大學生會幹的蠢事她一件也沒少過。

但是孫蓓蓓不太一樣,她不是泡在圖書館裡讀書,就是在附近的一家餐廳裡打工,生活一整個很無趣。聽說她是為了全額獎學金才會這麼拚命,如果沒了獎學金,她大概也沒那種財力可以完成學業。

於是他又派人到學校裡的圖書館去求證,館員證實了這件事,「那個亞洲人真的很誇張,她幾乎沒課的時候就會來,有時候一待就是半天,簡直沒有個人休閒可言。難道亞洲人都是這樣?」

餐聽方面,店長也證明了他確實有僱用孫蓓蓓。不過,上星期她請了長假,說是要回台灣,但是請假期限己過,她卻再也沒有出現。

以上,一切都很完美,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。

但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,當證據越是接近完美的時候,就越是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……

突然,手機鈴音響起,劃破了原本寧靜的空間。

他愣了一下,不是他的手機在響--是她的。

孫蓓萑倏地彈了起來,先是被身旁的卡羅嚇到,而後她甩用頭,全身上下都摸過一回了,才終於在牛仔褲後方的口袋裡找到了手機。

「喂?」她接起。

卡羅僅在一旁聆聽著她單方面的對話。

「啊、是,蘇媽媽。」

她說的是中文。

「可以、可以,沒問題的,我現在可以講話……」說到這裡,她向卡羅比劃了一些手勢,大概是示意她想到陽台講電話。

他做了一個「請便」的動作。

然後他看她打開陽台的玻璃門,走到了陽台上,卻忘了將身後的門給帶上。「那是因為她手機弄壞了,送修了好幾天都還修不好。」

「好的,我知道,我會告訴她,」

「唔……過幾天吧,等手機回來了我再叫她打電話回家。」

他可以清楚聽見她在說些什麼。

事實上,他聽得懂中文,只是無法開口說得流利,大部分的人都以為他只精通英、義兩種語言而已。

沒一下子,她掛斷電話。

她沒立刻進門,只是背對著室內,面對紐約市的夜景,佇立不動。好半晌後,她突然跪坐了下來,在冷硬的地板上無聲抽泣。

她崩潰了。

在聽見蘇媽媽的聲音之後,她終於再也無法獨自一個人扛下更多,她怎麼能若無其事地在電話裡跟對方打哈哈、謊稱一切安好?

剎那間,卡羅明白了。

她會累癱在沙發上,不是因為每天被他叫去跑六公里,而是因為她每天晚上都睡不好。或許,她夢見了摯友平安歸來,也或許她夢見了擎友慘遭殺害,但不論是哪一種,對她而言都是精神上的凌遲。

他靜靜地走到了她身旁蹲下,看著她滿臉淚濕、看著她那彷彿末日降臨的眼神。

此時,他的心裡有個聲音--她怎麼可能會是臥底?

她只是一個瘋狂祈求摯友能夠平安的女孩而已。沒有心機,沒有把戲,她要的東西自始至終就只有那一項。

他忍不住伸手替她拭了眼淚。

「再給我兩天。」他說,「再給我兩天,我一定把她找出來。」

她抬頭,抹去模糊視線的淚。

「……真的?這是承諾嗎?」

「對,是承諾。」

「那萬一她……萬一她已經……」她說不出那個令她心碎的字眼。

卡羅知道她想說什麼。

「那我也會把屍體帶回來給你。」他輕撫著她的臉頰,凝視著那雙佈滿水氣的眼,「然後我會把傷害她的人給帶回來,綁在你面前,隨便你高興怎麼處置。」

她應該要給他一抹微笑才對,無奈鼻一酸,嘴角下垂,她又哭了出聲。

「為什麼你不安慰我?」她忍不住出拳槌打他的胸膛,「為什麼你不說她會沒事、她會平安回來?為什麼你要說什麼屍體!」

他不覺得痛,卻擔心她的手疼。

「別這樣,」他握住了她小小的拳頭,「你手上的傷還沒好。」

「我的傷?這點小傷?」她哭著笑了,笑了又哭,「這個跟麗珣的遭遇比起來,簡直像是被蚊子咬!」

卡羅歎了口氣,乾脆伸手攬著她的後腦,將她壓進懷裡。

撞入他懷裡的那一瞬間,她錯愕了,驟然淚止。

相較於室外的低溫,他的懷抱是如此溫暖。

她本以為這個男人從頭到腳都是冰的、不是嗎?他的眼神淡漠、表情冷峻、嘴巴苛薄、內心無情、作風殘忍……

但,為什麼他的掌心、他的懷抱,竟反而暖得讓她軟弱?

她咬著下唇,眼眶一熱,在他的懷裡再次哭了出聲。

大概是她哭得太淒慘,所以卡羅赦免了她那幾乎是每日固定六公里的體罰--哦,是的,那絕對是體罰。

不過,也別高興太早,因為特惠待遇只有今天。

擦乾眼淚之後,卡羅破天荒說要送她一程,她一開始以為只是指派司機或是什麼的……總之,她沒料到會是他親自開車送她回去。

卡羅的車是一輛白色寶馬。

她一直以為黑幫的座車都是黑色,而且會有專屬司機。

「平常是有司機沒錯,但不是每次出門都需要司機。」他說。

後來她才知道,為了不被鎖定,他一共擁有五輛車,平時若是自己出門的時候就會交錯著開。

上了車,密閉空間的獨處讓她變得有些緊張、神經質。

坐在副駕駛座上,她死瞪著窗外,從玻璃的倒影裡,她看見了自己那雙紅腫的眼。

老天,她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可怕,眼睛本來就已經不大了,現在一哭,腫得像核桃,她真懷疑有人還找得到她的眼珠子嗎?

車內很安靜,也很尷尬。

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在男人的懷裡哭成一坨爛泥,而且對像居然還是個……聽說不怎麼善良的人。

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失控,總之,現在激/情退去了,羞愧的情緒便接踵而來。

這就是為什麼她不搞一夜情。

因為她最不擅長處理尷尬的氣氛了,她一定會是那個在對方睜眼之前就率先下床逃跑的大爛咖。

有時候她真的很佩服校內那些睡來睡去的男男女女。

難道他們見面的時候都不會覺得詭異嗎?

「要繞去買點什麼嗎?」

突然,卡羅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。

「……欸?」她回過神來,不太瞭解對方的用意,「買、買東西?我需要買什麼嗎?」

他看了看她,笑了。

「你還沒吃晚餐吧?」

「啊、沒關係,冰箱裡還有冷凍意大利面,我吃那個就行了。」

他皺了眉頭。

「你確定?我可以載你去任何一間餐聽。」

「真的?」她挑了挑眉毛,「就算在佛羅里達的也行?」

他帶著笑意地瞟了她一眼。

然後,他什麼也沒說,直接伸出手指,在GPS面板上開始鍵入了Flori……

「喂、我開玩笑的!」她趕緊拉住了他的手,制止他,「你打算從曼哈頓開車開到佛州?你發瘋了嗎?」

「為何不可?一路上有很多不錯的景點。」

「你真是神經病!」她啐了聲,放開他的手臂,別過頭去不搭理他,「而且,你有你的工作,我有我的課。」

這句話本該微不足道。

但很奇妙的是,由她說出口,竟能輕易刺痛了他的神經,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瞬間,他的腦袋浮現了一個畫面。

她和他坐在這輛車上,笑著唱歌、笑著打鬧,後座擺著兩個人的行李箱,然後兩個人就這麼開著車,從紐約奔向佛羅里達,一路上看著鐵灰色的天空漸漸變成了萬里蔚藍。

可惜,那只是千分之一秒的瞬間。

畫面裡的他,再也不會回來了,即使他也曾經活得單純、活得自由……

「那個……我有一個疑問。」

「嗯?」他淡應了聲。「你是不是很喜歡台菜?」

他看了她一眼,「大概吧。」

「只是大概?」她終於轉過頭來睇著他,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,「你每天指定要吃台菜,居然只是大概喜歡它?」

「總會有吃膩的時候。」

「哦,對,我怎麼會忘了呢?」她擊掌,發出了嘲諷般的笑聲,「你每天都只吃一口,要吃到膩恐怕還要三年吧。」

她的話逗得他大笑。

那樣的光景卻讓她看傻了眼。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露齒而笑,大部分的時候,他都是冷著一張臉,頂多微揚唇角……

突然意識到自己發呆了,她回過神來,趕緊用甩頭,制止自己表現得像是垂涎男色的「餓女」。

「咳、咳……」她心虛地清清嗓子,別過頭,視線落在前方的路況,「你第一次吃到台菜是什麼時候?」

然後她開始無意義地捏著自己的手指。

卡羅安靜了一會兒。「可能是三歲吧。」

她頓住,手上的動作停下。

「……三、三歲?!」她倏地轉過頭來,瞠目結舌地望著對方,「是二十三歲還是三歲?」

「三歲。」他用了一種非常肯定的語氣,「我是在台灣出生的。」

啊?

她朱唇微啟,呆若木雞,她再怎麼想也料不到是這個答案,「等、等一下,你為什麼會在台灣出生?」

瞬間,某個曾經存在於她腦海中的疑問,這時候浮了出來。

她記得,初次在劉記餐館見到他的時候,當下她就覺得這男人的臉上有一種東方人的細緻之美……

「啊!」她恍然大悟,「你爸媽有一方是台灣人?!」

他微笑,點了點頭。

「是,我母親是台灣人。」他慷慨給了更精確的答案,「不過我沒住在那多久就是了。」

說也奇怪,這件事情他從來沒對家族裡的任何人提過,也沒有提起的欲/望。對黑手黨而言,彷彿只需要交代「我父親是意大利人」就已經足夠了。

但是這個女人給了他一種很奇特的親切感。

不單單因為她是台灣人。

若要仔細思考的話,他在劉記餐館門口撞見她拿著手機、拚命忍淚的時候,似乎就已經被她給吸引了。

那天劉記餐館客滿,他不是非要用餐不可,只是瞥見她神情冷然、眉宇之間藏不住落寞的氣息,獨自坐在那兒,咬牙切齒面對七菜一湯……

他斷定她大概是被放了鴿子吧。

於是他做了一件他平常絕對不會去做的事情。他走到她的對面,強勢地與她並桌--果然,她的個性如他所想,嗆辣得很。

「所以你會說中文嘍?!」

她的聲音突然傳入他的耳裡。

他回神,看了看她,「中文?不會,我說得不好。但是大部分的中文對話我都能理解。」

「那我可以用中文偷罵你?」

「你可以試試。」他笑了聲。

「笨蛋。」這是中文。

他笑得更大聲了,「你是小學生嗎?不能罵點比較惡毒的?」

「唔……」惡毒?

「那我想想……」她還當真歪著頭思考了起來。

然而她苦思了兩分鐘,只想出了「禽獸」兩個字。

聽了,卡羅樞揠眉尾,不予置評。

「……我就當它是一句讚美吧。」

「嗄?」

她可是罵了他禽獸耶!他居然當是讚美?到底是他的中文不好,還是她的口氣不夠剽悍?

上東區至下城區的車程並不算遠,卡羅很快就把她給送到了公寓門口。

雖然她試著阻止,但他堅持熄火下車、目送她上樓。

「你這樣不會有危險嗎?」她知道他擔任家族內的要職,這樣的人應該很容易被暗殺吧?至少找麻煩也是少不了的。

「你不需要擔心這些,在這,帶我還算是可以安全的自由走動。」

「嗯?什麼意思?」她皺著眉,似懂非懂。

難道他跨過一條街就會被暗殺嗎?「算了,你早點休息吧。」他擺擺手,示意要她趕緊上樓。

反正他沒必要跟她解釋太多行規,事實上,他也不願意這麼做,通常知道的越多,往往麻煩也會隨之而來。

她抿據唇,以為他是不想和她多聊了,便識相地揮揮手,道了晚安。

確定她已平安上樓、窗戶內的燈光亮起之後,卡羅這才放心地掉頭回到自己的座車上。

但,他看見了。

在他坐進駕駛座裡的那一剎那,眼角餘光瞥見對面停了一輛日系房車,車內坐著兩個穿著襯衫的男人。

他一眼就看穿那是被派來跟監的人。

他不動聲色,佯裝什麼也沒察覺,就像平常一樣,發動引擎,開出了停車格,然後往上東區的方向行駛。

他刻意開得不快也不慢,左手握著方向盤,右手調整後視鏡的位置,發現那輛日系房車並沒有跟上。

所以他不是跟監的目標。

是她。

嘖,那幾個傢伙似乎仍然相信她擁有另一個特殊身份,於是像只鱉似的,咬住就不會鬆口。

突然,手機響起,打斷了他的思緒。他回過神來,拿出手機一看,是包打聽的號碼。

「喂?」

「卡囉,是我。」

「找到人了嗎?」他直問重點。

「找到了。」對方的語氣低沉、不安,「你猜得沒錯,是我們自己人幹的。」聽了這話,卡羅暫不作聲。

他實在是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盛怒還是慶幸。

「為什麼我會不知道這件事?」

包打聽則開始說明,據悉是有兩個剛入行的小伙子,不知天高地厚,以為可以先偷個幾百克的海洛因出去轉賣,等拿了錢之後再向別的家族買貨回來補足。其實不為別的,只是因為需要現金應急。

至於應什麼急,卡羅沒有興趣知道,他只知道,難怪他們要特地找一個冤大頭在下城區拋售那批貨,雖然可能會被別家族的嘍囉找碴,但至少好過於被自家人發現手腳不乾淨。

「至於是誰搶了那批貨,我也找到了幾個目擊者,」包打聽的聲音再次從彼端傳來,「如果沒意外的話,應該是波納諾家的人。是我們的人先違反了協議,他們似乎很不滿。」

卡羅吁了口氣。

「廢話,換作是我,地盤被人侵犯,我也會去抄他們的貨。」但這些眼下都不是最重要的事,「反正不打緊,這件事情算小,明天我會親自去協調……那個女大生呢?還活著吧?」

「是還活著,但……」

包打聽的口氣聽來很不妙。

「別賣關子。」

知道卡羅不悅了,包打聽趕緊道:「她被打得還挺慘的,那兩個小痞子認為她一定知道麥可把貨藏在哪,所以打算用暴力逼她說出來。」

聽了他的話,卡羅安靜了許久。

他非常瞭解那兩個小痞子是什麼心態--那是他倆並肩合作、冒著性命危險偷出來暫時頂用的貨,卻得到一句「被人搶了」,如果在下次盤點之前,他們無法把足量的貨給補回去,那他們也甭想活過這冬天。

於是這股焦慮與恐慌化為一種憎恨,落在那個可憐的女孩身上。

但,他瞭解並不代表他原諒。

他現在非常確定自己的情緒是偏向盛怒那一方了。

「那現在人呢?」

「都還在碼頭的一座鐵皮貨倉裡,我先向你報告,等你指示。」

卡羅思忖了幾秒,才道:「你帶著麥可、豪登一起過去,先把那個女大生送到醫院去治療,那兩個小痞子就讓他們繼續留在貨倉裡,明天我會向Boss報告這件事。」

「麥可、豪登?」對方似乎不太瞭解卡羅的意圖。

卡羅並沒有說出真正的目的。

「那是他女朋友,他一定會希望自己是第一個救她出來的人。」他隨口搪塞了一句。

「好,我瞭解了,我這就去辦。」

交代完畢之後,他倆雙雙收了線,卡羅把電話隨手扔到副駕駛座上。
作者: pigbaby0426    時間: 2015-2-18 07:58 PM

第五章

隔天,孫蓓蓓在學校門口看見了那輛白色寶馬,她先是一愣,發現站在車子旁邊的人並不是卡囉。

是吉裡安諾,刀疤大叔。

她嚇得差點把嚼到一半的甜甜圈給直接嚥下去,她伸出食指,極具戲劇效果地指著對方--

「哇噠嘿唷啊伊嗚豆英依兒?!」她的嘴裡全是甜甜圈。

吉裡安諾笑了出來,「你先把嘴裡的東西吞下再說吧。你這樣說話,我要通靈了才能懂。」

她聽了,搗住嘴,含糊咀嚼了幾下,把東西吞下肚,才道:「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?」

「卡羅要我來接你。」吉裡安諾為她打開了後座的車門,故意擺了個紳士的動作,「女士,請。」

「什麼跟什麼呀,」她被這滑稽的畫面給逗得哈哈大笑,「你臉上的刀疤跟這個動作實在是很不合。」

吉裡安諾聳聳肩,不以為意。「先上車吧,卡羅在等你。」

一愣,她眨眨眼。

「等我?」

這可新奇了,過去幾天來,她每次前往卡羅的住處,他若不是在外辦事,就是鎖在書房裡辦公,直到大約六點多,她煮好了一桌菜之後,他才會現身……只為了吃一口。

然而,今天卻已經在家裡等她了?她皺起眉頭,抬手看了表針一眼。

才三點半。

「他有這麼餓嗎?」

吉裡安諾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,「應該不是為了食物。」

不為食物,還能為了什麼?難道昨天她那一哭,改變了什麼嗎?不可能吧。她側頭思忖了幾秒……

是麗珣的事?!

她心裡突然有譜了,趕緊跳上車,甩上車門,「快,吉裡安諾!快點帶我過去!」

十五分鐘後,孫蓓蓓衝進卡羅的住處。

卡羅已經坐在沙發上,似乎就只等她過來而已。

她氣喘吁吁,直勾勾地與他互相凝視了好一陣。她的眼神裡,有興奮,有期待,有害怕。

她緩緩走向沙發,試著從卡羅的神情裡讀到任何蛛絲馬跡,也許是帶來好消息的笑意,也或許是藏著壞消息的……

但她什麼都看不出來。

「……快告訴我她沒事。」她激動得連下唇都在顫抖。

他輕歎了一口氣,站起身,俯視著她幾秒。「原則上是沒事--」

「哦,謝天謝地!」她直接撲了上去,緊緊抱住了他,「謝謝你、我太感激你了……你要我為你煮幾年的晚餐都沒關係。」

突來的熱情擁抱令他有些錯愕。

他苦笑了一下,道:「我話還沒說完。」

「啊……」她這才趕緊放開了他,「抱歉,一時激動。」

他拿出一張字條,夾在指間,遞向前,「她沒有生命危險,但還是必須住院治療個幾天。」

她怔怔地接過,字條上寫著:LenoxHillHospital。

「這是我替她安排的醫院。」

「麗珣在裡面?!」她又開始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。

「是,這間醫院離我住的地方比較近,在照料上你如果然要幫忙或是需要人手,你隨時可以過來。」

「我--」她一時鼻酸眼熱,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,「卡囉,我真的……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做的這一切。」

他沉默,沒有說話,只是對著她微笑。

也許過一陣子她就會恨他了。

「我叫吉裡安諾陪你走過去吧。」他不著痕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掌。

「不用了,很近。」語畢,她轉身就要走,腳步卻在大門前又停了下來。

她想了想,折回,又給了他一個擁抱。

「卡囉,謝謝你。」

「不必謝我。」他受不起,「這只是交易。你別忘了,你必須煮到我吃膩了為止。」

她笑了,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,「是是,我怎麼敢忘。」說完,她轉身離開,這回沒再跑回來。

她那句單純而天真的道謝,像顆晶亮的墜子,掉落在他心裡最黑暗的那一片田。

他花了很長的時間讓自己活得像死神,他的世界本是明與暗的高反差、是非分明,他連猶豫都不被允許。

然而現在卻有了一些的改變。

在明與暗的交界處,有個小小的東西,正高調地閃爍著它的光芒……

很突兀,他卻不討厭,可他自己也明白,這東西不會在他身邊久留--不論是她的自由意志,還是情勢所逼。

當孫蓓蓓看見病床上的蘇麗珣時,她忍不住迸出了眼淚。

不是喜極而泣,是心痛至極。

麗珣的身上幾乎都是傷痕,那張漂亮的臉蛋被打到連她都快認不出來,左手臂還打了石膏。

她想不透,怎麼有男人能夠對女人下這般重手?

靜靜地坐到病床邊,她握著蘇麗珣的手,望著生命監視儀器發愣。她的腦袋似乎再也不聽使喚,不斷地冒出極其暴力的想像畫面--一拳拳的重擊不停地落在好友的臉上。

那令她渾身不適,也令她作嘔,但她卻無法遏止。

直到凌晨兩點,孫蓓蓓還待在醫院裡,她打定主意非要等到蘇麗珣醒來,不然她就算人離開了心也離不開。

期間當然也有護士來告知,因為蘇麗珣受了很大的驚嚇,所以醫生施打了少量鎮定劑,恐怕短時間是不會醒來。

但是她只是笑著說謝謝,沒有離開的打算。

然後又過了一個小時,她開始有些睏倦,但被她緊緊握住的手指卻突然抽動了一下。

「……麗珣?」她瞬間清醒,精神全來了。

「嗯……」蘇麗珣吃力地睜開那只被打腫的眼睛,視線一時模模糊糊,什麼也看不清楚,「蓓蓓……是你嗎?」

「對,是我,我在這裡。」她更加用力地緊握對方。

「麥可……麥可呢?!」

一聽,孫蓓蓓差點沒被喉頭裡的那口血給噎死。套一句武俠小說裡的話,這就叫作氣血攻心!

「麗珣,你是腦袋被打壞了嗎?那傢伙把你害成這樣,你居然還想找他,到底在想什麼?」

「不是的……」蘇麗詢顯得有些虛弱,聲音低微得跟蚊子叫差不多,「蓓……你誤會他了……是麥可、是麥可把我救出來的……」

麥可救了她?真是這年度最好笑的笑話。

「不可能,那是你的幻覺。」

「不是幻覺、不是……那不是幻覺……我要見麥可、我要見麥可!」蘇麗珣頓時激動了起來,彷彿像是施打了腎上腺素那般亢奮。

生命監視儀器也在這個時候發出了尖銳剌耳的警示音。

孫蓓蓓錯愕了幾秒,連忙回過神來安撫她,「好好好……不是幻覺,你先冷靜一點,不然--」

「怎麼回事?!」

幾名醫護人員突然衝了進來,不由分說,立刻壓制住蘇麗珣的四肢,不讓她因激動揮舞而傷了自己。

孫蓓蓓嚇壞了,杵在一旁動彈不得。

她從來沒有見過像這樣失控、抓狂的蘇麗詢,到大,一次都沒有。

然後她在混亂當中被一名護士給請出了病房,她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,裡頭不斷傳出蘇麗珣聲嘶力竭的尖叫,她聽得眉頭深鎖、難過不已,心臟好像被人給狠狠掐住一般。

漸漸的,尖叫與嘶吼和緩了下來,她猜想大概是醫護人員使用了鎮定劑什麼的……

突然,房門打開了,一名亞裔的男醫生走向她。

「你是她的家屬?」他問。

「不是,」她搖搖頭,「我是她的朋友。」

「你知道她現在的狀況嗎?」

醫生的表情有些凝重,那令她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,「……有什麼是我必須知道的?」

那醫生輕吁了口氣,才道:「在她被綁匪軟禁的這幾天,我們懷疑她應該是被惡意施打了毒品,現在已經有很明顯的成癮現像。」

她聽了大受打擊,說不出話來。

「不過別太擔心,我們在治療外傷的同時,也會盡力幫她戒毒,只是她這幾天的情緒會相對不太穩定,也請你在照顧她的時候多留意一些。」

「好,我瞭解了。」她低下頭,覺得腦袋簡直快要炸開。

醫生拍了拍她的肩,輕揚唇笑,「那就這樣,你可以進去看她。有什麼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,不必客氣,請立刻向護理站的人員提出。」

說完,他轉身走遠了。

她怔怔地回到病房裡,蘇麗珣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,似乎再次進入夢鄉。她走到床邊,伸出手去摸了摸蘇麗珣的額頭。

「你這樣叫我怎麼對你爸媽交代呢?」她低聲呢喃著。

隔天,孫蓓宿照慣例,還是為卡羅煮了一桌台菜晚餐,不過她並沒有待在那兒等他回來,而是請馬西莫轉告卡囉,說她必須去醫院照顧蘇麗珣。

抵達病房的時候,蘇麗珣似乎已經醒來很久了。

她下床站在窗邊,安安靜靜地望著窗外,情緒似乎已經平復不少。「麗珣?」

聽見呼喚,蘇麗珣回過頭來,揚起一抹開心的笑容。

「蓓蓓,你來啦,我等了你一整天了!」

她的笑容讓孫蓓蓓的心中彷彿卸下了一顆巨石。

「唉唷,我也是盡快趕來了啊,你又不是不知道某些教授很機車。」

她陪著笑,說著謊,她明明就是從卡羅那兒趕來的。

然後她拎起手上的一隻紙袋子,舉得高高的,像是在炫耀著什麼戰利品,「快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來?」

「香蕉磅蛋糕!」

「Bingo!」

「我就知道,我最愛你了!」蘇繼珣誇張地撲上來抱住孫蓓蓓,隨後她又想想,「唔,不對,我可以吃這個嗎?」

「放心,我問過護士了,她說沒問題。」

「哦!Babe蓓蓓,我真愛你。」蘇麗珣故作一副心醉的模樣。

接著她迫不及待拿出蛋糕,大啖了起來,一面還含糊抱怨,「還好你買蛋糕來解救我,不然我都快被這裡的食物給搞瘋了。」

孫蓓蓓笑了出來。

「真有這麼難吃嗎?這家醫院已經算是設備很不錯的了。」

「也不能說是難吃……」蘇麗珣歪著頭,嘶了半天聲,「反正就是味道不合我的口味,怎麼吃都沒有滿足感。」

孫蓓蓓不再答腔,安靜地看著好友陶醉在香蕉磅蛋糕的世界裡。

瞧麗珣此刻這麼開心,她還真不知道該不該提起那件事……不知道提了之後,會不會勾起麗珣那段受創的記憶?

「對了,」突然,蘇麗珣抬起頭來,「我爸媽知道這件事了嗎?」

一聽,孫蓓蓓鬆了一口氣。幸好她自己提起了。

「還不知道,我是打算跟你確認之後再說……上次你媽打來,我騙她說你是手機送修,等修好了就會打電話回家。」

「幸好你沒講。」蘇麗珣露出了一副死裡逃生的模樣。

雖然她的確是死裡逃生。

「那你打算怎麼做?」孫蓓蓓問,「打電話回家,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?」

蘇麗珣先是沉默了好久,才點點頭。

「也只能這樣。不然,他們要是知道我發生了這種事,不把我召回去才怪,以後我大概死也別想來紐約了。」

孫蓓蓓只是笑了一笑,沒說什麼。

但她心裡想說的是--如果你再繼續和麥可那個痞子廝混,我還寧願你被你爸媽召回台灣。

「那個,昨天……你說救你的人是麥可,那是怎麼回事?」

「嗯?」蘇麗珣看了她一眼,「就是那麼一回事,我那時候昏沉沉的,然後就看見一群人衝了進來,先是把那幾個綁架我的男人打了一頓,之後又幫我鬆綁……喔,對了,麥可是第一個衝進門的。」

說完,蘇麗珣露出一抹甜蜜蜜的微笑,又接著道:「你知道嗎?他真的對我很好,雖然說這件事情是因他而起,但他也很努力想要彌補過錯。你看看,他還特地幫我安排這間高級單人房,就為了讓我住得舒服--」

「等等,」孫蓓蓓聽不下去了,「你說是麥可安排這一間病房給你的?」

「是呀,怎麼了?」

「不可能。」她斬釘截鐵的說。

「我知道你不相信,但他是真的……」

「麗珣,你別再這麼死心塌地了,我求求你。」她真想一棒打醒眼前這個女人,「好吧,說了也不怕你傷心。你被軟禁的這幾天,我親眼看見他在路上跟別的女人親熱,你說他會冒險去救你、會為了你砸錢訂下這間病房?你乾脆叫我相信地球是扁的好了,因為那還比較容易一點。」

「蓓蓓……」蘇麗珣的眼裡難掩受傷,「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,那是我親眼看到的。」

「……我不是這個意思。」

她低下頭,始終不曾提起自己與卡羅之間的協議。

一開始決定放在心裡不提,單純只是因為不想讓麗詢產生多餘的擔憂,但從此刻的狀況看來,麗珣的擔憂似乎已經變成了小事一樁。

「不然你是什麼意思?」蘇麗珣的口氣開始變得不悅,甚至夾帶著攻擊性,「你擺明就是不相信我,不是嗎?還是你認為我嗑藥嗑茫了,連自己看到什麼都不記得?」

「你想知道真相?」孫蓓蓓也不甘示弱,「好,我告訴你真相。」

她不甘心自己的犧牲、卡羅的幫忙,最後全都變成了麥可的功勞。事情怎麼可以變成這樣?

「你自己想想看,到底是誰救了你?自從你被擄走之後,我千方百計找到了一個黑手黨的高層,我付出了時間和自由來換取他的幫助,好讓你可以平安歸來。但,那時候的麥可在哪裡?他在路邊跟辣妹調情!」

她的話讓蘇麗珣聽得直發愣。

「可是……可是我真的看見麥可衝進貨倉,他還親手替我鬆綁……」

「夠了,我聽夠了。」

孫蓓蓓再也無法消化任何一句褒揚麥可、豪登的言論。她起身,當場決定走人,「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,我再也不想過問,再見。」

「蓓蓓,你別這樣……蓓蓓!」

她沒理會好友的呼喚,甩了門就走,巨大的碰撞聲還惹來醫護人員的注目。氣呼呼地離開了醫院,孫蓓蓓在公園大道上走了很久、很久,直到她稍稍冷靜

下來,她才覺得事情真的很不對勁。

的確,為了麥可的事,麗珣偶爾會避重就輕,大事化小、小事化無,但她從來沒有撒過謊,把黑說成白。

那麼是卡羅在糊弄她嗎?這似乎也不太可能……

想到這裡,她抬手看了腕表一眼,八點多,卡羅應該在家了。她決定過去找他問個明白。

「卡羅回來了嗎?!」

門口依然是吉裡安諾和另一名大叔站崗。

另一名大叔是個性格的光頭佬,名叫法比歐,孫宿語從來沒聽過他開口說話。直到,有一天吉裡安諾陪她去跑步時跟她說了一些事,她才知道,那位法比歐不是不理她,而是因為他根本無法開口說話。

「他是天生啞巴?!」她當時這麼問。

「不是,他的舌頭被割掉了。」

「割……」她嚇得差點當街跌倒。

「他本來差點被殺掉,是卡羅擋了下來,上面的人才沒繼續追究。」

這也是為什麼法比歐後來會自願無償地待在卡羅身邊,擋刀也好、擋子彈也罷,總之就是徹頭徹尾的絕對忠誠。

「你怎麼又來了?不是去醫院看你朋友?」坐在門口處的吉裡安諾看見孫蓓宿,露出了有些訝異的神情。

「我有點事情想問問卡囉,他回來了沒有?」

「回來了,現在應該正在……吃飯。」對方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困窘。

聽到此話,她一愣。

「吃飯?」是吃她做的菜嗎?這怎麼可能。

「呃,也有可能在沖澡……」

她不耐煩地吁了一口氣,「管他在幹什麼,反正他在家就好了,我只是要問他幾句話而已,不會打擾太久。」

說完,她睇著吉裡安諾,很明顯的就是要他開門,拗不過她,吉裡安諾只好拿出鑰匙,開了門鎖。

那反常的舉止與神情令她一陣莫名。

「你今天是怎麼回事?」她一邊咕噥著,一手則推開了那扇厚重的門板,「怪裡怪氣的,是吃錯藥了嗎?」

她本來還以為進了屋之後會撞見什麼不該見的畫面。

例如像是什麼你所沒見過的卡羅、曼契尼。

不過,客廳卻空蕩蕩,不但卡羅不在那兒,連馬西莫也不見人影。她遲疑了下,倏地想起吉裡安諾說他正在吃飯。

八成在廚房。

「卡囉?」她走過長廊,往廚房的方向去,「馬西莫?」

然後她踏進了廚房隔壁的飯廳,眼前的畫面竟讓她一時愣在那兒,忘了前一秒自己還在想像著各種不堪入目的畫面--她看見馬西莫正在收拾餐桌上的空盤子。

空盤子?

「這是怎麼回事?那些菜……」她皺著眉,看著那桌所剩無幾的飯菜,腦中頓時轉不過來。

「小姐?你怎麼會--」

像是被她嚇了一跳,馬西莫的身子明顯顫了一下,表情像是做了壞事被逮個正著一樣。

「啊、這個呀……不好意思,因為先生沒什麼胃口,我就自己把你煮的菜吃掉了,哈哈哈……」馬西莫抓抓頭,尷尬地傻笑。

那表情實在一點說服力都沒有。「你才不會做那種事。」

的確,他不會做出那種失職的舉動,但他也不擅長說話,馬西莫抿抿唇,雙手一攤,沒轍了。

好一會兒,孫蓓蓓自己理出了答案。

「……是卡囉?」那個一口先生?這猜測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。

然而馬西莫卻點了頭。

「是的,是先生吃掉的。」

居然真的是他!她倒抽了口氣,不敢相信對方的話。

「他是突然佛心來著還是怎樣……」

過去這一個禮拜,他每天都只賞她一口的面子,今天卻突然掃掉她半桌的菜,若他不是真的餓壞了,就是終於良心發現,知道食物不能浪費。

「其實--」這時,馬西莫開了口,打斷了她的思緒。

「嗯?」她回神。

「其實從第二天開始,你煮的菜先生都有吃,就算當天晚上吃不完,也會留著當作隔天的早餐。」

這話太嚇人,她張著嘴、呆在那兒,不知所措。

從第二天開始?那不就是馬西莫告訴她,卡羅不允許其他人分食起?

她頓時想起了自己對他說過的話--

你每天都只吃一口,要吃到膩恐怕還要三年吧?

原來,豈止是每天一口。

原來,她自以為付諸流水的心血,事實上他連一分一毫也不曾糟蹋過,他只是……沒讓她知道而已。

其實她應該要生氣的,畢竟平白無故跑了那麼多天的六公里,她明明早就已經達到了他的標準,不是嗎?

但是,好奇妙,她一點兒也不生氣,甚至有點……窩心。

窩心?!有沒有搞錯,她是被虐狂嗎?她可是被耍了好幾天吶!為什麼還會產生如此莫名的情緒?

這問題暫時是沒有解答了,她只知道自己不能留在這裡思考,她需要獨處、她需要空間、她需要氧氣……

「小姐?」

見她像尊木雕一樣杵在那兒,馬西莫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背,「你還好吧?還有,你不是去探視朋友了嗎?怎麼又--」

這一拍,讓她從紛亂中驚醒。

「不好意思……我有事要先走,明、明天見!」說完,她的反應簡直可以用落荒而逃四個字來形容,一溜煙地就不見人影了。

馬西莫有些無所適從。

他本來還以為她會很高興聽到這件事……至少也該感到驕傲吧,怎麼會像是聽見了什麼噩耗似的。

「剛才有人來?」

突然一個聲音自背後傳出。

回頭一看,是卡囉,他剛沖完澡,穿著厚棉浴袍,髮絲上還懸著水滴。

「呃……是的,剛才孫小姐有來過。」

卡羅微微愣了下。

「她來過?」他以為她會在醫院耗上一整晚。

馬西莫面有難色地看了看餐桌,道:「先生,真是抱歉……我瞞不住,就全告訴她了。」

他靜了幾秒,點點頭,反正也不是多嚴重的事。

「所以呢?她特地跑回來,不會只是來說晚安的吧?!」難道連續兩天沒跑六公里,讓她開始渾身不對勁?

馬西莫搖了搖頭,「她什麼都沒說,而且……」

「而且?」

「她看起來好像受了很大的打擊。」

「打擊?什麼意思?」

「她一聽到我說那些菜都是先生吃完的,她就露出了那樣子的表情。」

卡羅眉頭蹙起,「這反應還真有趣。」

於是他踅身走回臥房裡,換了套衣服出來。「先生要出去?」

「對。」但他沒交代要去哪裡。

他開了大門,踏出一步,吉裡安諾見他穿著外出服,便問道:「都這麼晚了,你還要出去辦事?」

卡羅沒有正面回答。

「你知道那女人去了哪裡嗎?」

吉裡安諾愣了幾秒,才道:「唔……她剛才只說她要去跑步冷靜一下……」

「跑步?」卡羅吃了一驚,「到中央公園?」

「肯定是吧。」

「你沒跟她去?!」

「我本來是想陪她一起去,但她……你知道的,她表情不太對勁,不願意讓我跟著。」說完,吉裡安諾又問,「怎麼?你現在要去找她?」

「找得到的話。」

「那我跟你……」吉裡安諾拿起夾克就要披上。

「不用了。」卡羅拒絕得很乾脆。

「可是你一個人安全嗎?」他有些擔憂。

卡羅笑了出聲。「放心吧,我的身手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好,沒那麼容易死的。除非有人在二十樓高的地方拿狙擊槍瞄準我。」

語畢,他拍了下對方的肩膀,這才轉身往電梯的方向去。

比起擔心自己,他反而還比較擔心她。

因為他可沒忘記在她公寓樓下所瞥見的可疑人物。
作者: pigbaby0426    時間: 2015-2-18 07:59 PM

第六章

那畫面有點滑稽。

一個亞洲女人背著斜肩包,單手撐在樹幹上,面紅耳赤、氣喘如牛,簡直像是快死了一樣。

拜卡羅所賜,跑完六公里對她來說已經完全不是問題,但她今晚步伐急促、吐息紊亂,跑不到一半的路程就把她給折騰得落魄狼狽。

那,她冷靜了嗎?

抱歉,完全沒有。她進行的運動並沒有剌激分泌腦內啡。

她以為自己早就看開了,不在乎親手做的料理,最後到底是進到某個人的胃,還是全都進了垃圾桶。

事實上,她老早就懷疑卡羅根本不是那麼喜歡台菜,他不過是隨便找點事情讓

她忙,好作為形式上的回報。

所以,她不再介懷他到底是要吃一口還是吃一盤,總之她仍盡心盡力去燒一桌好菜,領不領情則在於他。

然而當她知道他真的吃掉了一盤--不,甚至是一整桌的時候,她竟嚇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
那就好像突然發現自己的敵人居然是領養自己十八年的養父一樣,令人咋舌、困惑、震撼、驚嚇……嗯,好吧,這比喻是誇張了點,但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。

想著想著,她也沒心情跑完全程了,便在附近隨便找了一張長椅坐下。這一坐,她終於想起自己居然完全忘了要問麗珣的事。

哦,shit!她拍了下額頭。

這下可好了,她要拿什麼態度回去質問卡羅這件事?而且,明天呢?明天她要拿什麼表情看著卡羅舉筷吃下第一口?

她根本無法當作什麼都不知道。

卡羅找到她的時候,她正坐在一盞路燈底下的長椅上。

夜漸深,公園裡已經沒什麼人煙了。放眼望去,整個圓環週遭就只剩她一個女孩子低著頭獨坐在那裡。

她似乎還沒發現到他的靠近。

卡羅忍不住歎了一口氣,她未免也太沒有憂患意識了吧?他提步,朝著她的方向走,直到剩十步左右的距離,她才終於聽見他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。

她嚇了一跳,趕緊抬起頭。

孫蓓蓓本來以為從黑暗中走出來的會是不懷善意的街頭混混,或者是渾身臭味、只想討錢的流浪漢。

總之,她沒想過會是這個人。

「卡囉?」

她露出訝異的神色,表情彷彿像是在蜘蛛人的電影裡看見了蝙蝠俠。

「有必要用這種表情來迎接我嗎?」他笑了。

她這才如夢方醒,斂起她那有些癡愣的模樣。她注意到他穿得很不一樣--不同於平時的襯衫西裝,此刻他穿得輕鬆休閒,就好像他只是個閒暇之餘出來散散步的普通人。

這樣的他,無來由地令她目眩神迷。

她被自己的想法給嚇了一跳,回過神來,甩甩頭,甩去了雜念,然後她假咳了幾聲。

「咳……那個……你是自己一個人來?」

他雨手一攤,佯裝環視四周,「除非我的人都躲在草叢裡,否則的話……是的,我是一個人來。」

「這樣不是很危險嗎?」她皺了眉頭。

「到底是你想太多,還是我看起來真的這麼弱?」說到這兒,他露出了一絲苦笑,「上次送你回家,你擔心我的安危;這次出來找你,你還是擔心我的安危。你真以為我只要落單了就會被生吞活剝?」

「因為吉裡安諾說你是很重要的人物,不是嗎?」就像有一句話說:擒賊先擒王,真要做的話當然是從主事的人開始動手。

她一直都是這麼認為。

卡羅聽了,掛著淺淺的微笑,靜靜地望著前方的某個點,彷彿像是在斟酌如何回答她的問題。

好一會兒,他才啟口,「第一,我不是沒有能力保護自己;第二,正因為我的地位重要,對方在下手之前反而會考慮再三。」

「因為你身邊的保鏢多?」

「不是。」他淡應了聲。

因為殺了他就等於向整個家族下了戰帖,這麼一來,雙方必定會殺到兩敗俱傷,反而便宜了其他的黑手黨和幫派。

所以,除非有什麼非報不可的深仇大恨,或是太過龐大談不攏的利益糾葛,否則通常不會有人這麼做。

不過,這些他並不打算向她仔細說明。

他不排斥她的親近,但他不希望是透過黑手黨的文化。

遲遲等不到他的下文,孫蓓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「不然是因為什麼?」

「這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太多。」他說得很白,「你和我的交集,就是每天一頓晚餐,其他的事情你別涉入。」

一句話,切割得乾乾淨淨。言下之意,她只是他的煮飯婆?

孫蓓蓓愣住了,她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麼冷漠無情的話,好似那天晚上在陽台擁抱她的那個靈魂,此刻已經不在他的體內。

難怪,他即使吃了她的料理也不願讓她得意;即使救了麗珣也不讓她知道整個過程的細節;即使兩人相識已經這麼多天,他仍是從未問過她的名……

是,沒錯,他從沒問過她的名字。

「原來如此,原來對你而言我只是個煮飯的傭人,」她嗤笑了聲,離開了長椅,「不過,你放心好了,這是我欠你的,不管你再怎麼自大、渾蛋,我還是會依約煮到你吃膩了為止。」

語畢,她掉頭轉身就想走。

他卻迅速伸出手,緊緊扣住她纖細的手腕。

被拽了回來,她有些惱怒,回頭狠瞪著他,「現在是怎樣?因為我今天沒跑完半圈,所以大爺您不滿意嗎?」

「坐下。」他直接命令她。

「你--」胸口一把火燃起,她不懂,這男人到底有多沙文?

「憑什麼?你剛也說了,我跟你的交集就只有每天的晚餐,除非你要我繼續跑完你所謂的懲罰,不然我不是你的手下,你沒權力這樣命令我。」

他抬頭,望入她的眼,「你要離開,可以,帶著我一起。」

「蛤?」

她徹底傻了,這男人是怎麼回事?「你到底是有什麼毛病?一下跟我撇清關係,一下又叫我要帶著你走?」

「……所以我才叫你坐下。」他歎了一口氣,有些無奈。

這時,孫蓓蓓才發現他的模樣有些反常。她想了想,姑且坐回了長椅上。

她的雙手插在口袋裡,只坐三分之一的椅子,一人就是一副隨時可以起身逃跑的姿勢。

「然後呢?叫我坐下,現在要幹麼?」

「用你的餘光就好,不要轉頭,就算要轉頭,也只能面向我。」他說。

「啊?」她覺得自己迷惑了,「你在跟我說話嗎?」

「你的右前方,大概五、六百公尺外,有個男人站在垃圾桶旁邊,手裡拿著一杯飲料。」

她怔忡了下,依他的話照辦,她的確是瞥見了一個男人站在那兒。

「然後呢?」她不解。

「送你回家的那天,我看過這個男人出現在你公寓樓下。」

她胸口震顫了一下,「等等,你在暗示我被人跟蹤?」

「暗示?」他冷笑了聲,「我已經明白告訴你了。」

她深感訝異,沒想過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,她甚至試圖說服自己,那只是卡羅的神經質。

「會不會是你想太多?搞不好他只是恰巧住在我家附近,然後碰巧來這裡散步……」

「你真樂觀。」說完,他站了起來,一把牽住她的手,回頭朝著另一個方向走。」

「喂、你做什--」毫無預警就被他給牽著手,她錯愕了,「你要把我拉到哪裡去?」

「證明給你看。」

「啊?!」

他牽著她走了約莫四百公尺,然後猛一個轉身,突然抱住她。

她嚇了一大跳,僵在他懷裡,整個人動彈不得。

「……卡囉?」

他俯首,下巴抵在她的頸窩處,看似纏綿柔情,可他卻在她耳邊說了一句--

「那傢伙跟上來了,就在你背後不遠的地方。」

她耳根倏地發燙,原來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只是為了證明他的猜測。

「你……」她推開了他,「好啦,我知道了,我相信你就是。但你要我怎麼辦?報警抓他嗎?」

「報警?」他愣了下,笑出聲,「拜託不要。」

「怎麼?你怕警察?」

「當然不是。」隨後,他搭著她的肩,轉身跨出步伐繼續走,「因為那個人應該是聯邦探員。」

聞言,她立刻停下了腳步,瞠大眼睛望著他。

「什麼?!」

然後是她高分貝的驚呼。

這一夜,卡羅仍是親自開車送她回家。

一路上她不發一語,似乎還在震驚當中--這是當然的,她這輩子作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成為FBI的跟監對像。

後來,卡羅又從她的住處搜出了三個監聽器。一個在茶几底下,一個在電話機身裡,一個則是在浴室的梳妝鏡後方。

他全都銷毀了。

她目瞪口呆、頭皮發麻,而他居然可以從容自在地說:「這些人安裝監聽器的方法真是一點進步也沒有。」

孫蓓蓓怔愣了一陣,才猛然回過神來。

「慢著,你不是應該解釋一下嗎?為什麼我會被聯邦探員跟蹤?這……這跟麗珣被綁架的事情有關?還是跟你有關?」

「我。」他說得武斷。

「為什麼?」

「因為你頻繁進出我住的地方。」

「就只是因為這樣?」這國家還有民主自由嗎?

「因為你的身份被懷疑了。」

她一頓,莫名不解,「我的身份?什麼身份?」

「有一些人懷疑你是被派來調查我的臥底,甚至是被派來剌殺我的職業殺手。」

哇咧,她怎麼不知道自己這麼了不起?

不過,若是換個立場仔細思考,她出現的方式確實不太尋常。對卡羅而言,她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,而他居然毫無戒心地任她進出他的住所。

「那你呢?」

「什麼意思?」

「難道你從沒懷疑過我?」

沒想到他竟笑了出來,是開懷大笑的那一種。

「你看過哪個特勤人員或是殺手,跑沒幾步路就氣喘吁吁,像是丟了半條命?」

「……」有道理。

接著他拿起電話按了幾個號碼。

「你打去哪?」

「叫外賣。」

「啊?」

「你還沒吃晚餐吧?」

「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冷靜?」她掩面,覺得自己快瘋了。

他笑了一笑,道:「性命要顧,日子也是要過下去。」

這時,電話的另一端似乎接通了,他以意大利語說了幾句話,她聽不懂,但是大概可以猜到,應該就是一般的點餐互動。

最後,他以英語報了她的住處地址後,掛上話筒。

「十五分鐘。」他道。

她頷首,沒表示什麼,甚至不在乎他點了什麼食物。

兩個人就這麼彼此相視了好一會兒,彷彿再也找不到話題,直到卡羅聳聳肩,開口打破了沉寂。

「你要我先離開嗎?」

她搖搖頭。開什麼玩笑,先是在她的住處搜出了三個監聽器,然後要她一個人度過漫長的夜晚,她怎麼可能熬得過去。

可轉念想想,若要他整夜留在這裡也很不恰當……

他一笑,似乎讀出了她眉宇間的心思。

「你要我留下來?還是要我打通電話找人來門口站崗?」

她想了幾秒。

「橫豎都是聽你的指揮,我沒有決定權。」

「是嗎?」他低下頭,考慮了一會兒--事實上也沒有考慮太久,然後他抬起頭來望向她,「好吧,我晚點會叫吉裡安諾過來。」

他的果斷令她心頭一緊,巨大的失落感幾乎溺斃了她。

失落?多麼令她難堪的情感。

她幾乎就要藏不住臉上的情緒,抿抿唇,深吸了口氣,道: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,我想先沖個澡……」

「你去吧。」他擺擺手。

於是她拿了毛巾、幾件衣物,倉皇地躲進浴室裡。門一鎖上,她雙腳幾乎癱軟,甚至發現自己的手指都在微微輕顫著。

被人跟監的恐懼已經散去,取而代之的竟是察覺自我感情的震撼。

前者,毫無疑慮地,卡羅已經給了她安全感;後者,當她還在疑惑這份感情是什麼的時候,他竟毫不猶豫,用話語狠狠打了她的臉。

心有多痛,就有多在乎。

然而讓她最痛苦的是--過去一、兩年間,她每天都在苦勸麗珣、勸她早點離開那個與黑幫脫離不了關係的死混混。

但瞧瞧現在的自己,她又清高到哪去?那麼,她是否已經懂了麗珣的感受,坦白說,她沒有那份勇氣去思索答案。

二十分鐘後,她踏出了浴室,棉T、短褲,穿得很居家,整個人帶著一股淡淡的肥皂清香。

外送的食物已經送來,就擺在茶几上,而卡羅只是坐在那兒,盯著那桌外賣。她有些不自然地走到了沙發另一端,入座,與他相隔了一個成人的距離。

「你……不吃?」

「你覺得我還吃得下?」兩個小時前,他才吃下她那一桌的台菜料理,真不曉得她是健忘還是裝傻。

「那你幹麼點這麼多東西?」

「反正你有冰箱、有微波爐,吃不完可以留著下一餐吃。」

她沒答話,看了看外賣紙盒裡的東西,大致上就是一些意大利菜。事實上,她是有點餓,卻沒什麼胃口。

這真的很詭異。

每天晚上,她會替他料理一整桌她家鄉的台菜;此刻,他則買了一整桌他家鄉的意大利菜來回敬她。

這是故意的嗎?還是……「你的眼睛有點紅。」他突然說了這麼一句。

她怔忡了下,幾乎是三秒之後才反應過來。

「啊……」她揉了揉眼睛,「剛才洗髮精流了進去,所以……」

「哦。」他點點頭,不予置評。當他是三歲小孩嗎?不過,他也沒興趣點破,倒是有件事情令他好奇。

於是他先替她打開了一盒外賣,遞給她,接著開口。

「所以,你又折回去找我,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吧?!」

她接過那只紙盒,裡頭是一片西西里香料干煎魚排,她只是捧著,盯了很久、很久。

半晌,她總算開口道:「我今天有去探視我朋友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

「不過她很堅持,救她的人是麥可。」

「哦,這件事啊。」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那有什麼問題,「我不意外,那是我安排的。」

她一驚,不可置信地瞪著他,「為什麼你要這麼做?」

他沉默了一會兒,淡淡的說:「我認為在那種狀況下,若是有個熟面孔在身邊,在精神上會對她比較有幫助。」

當然,這只是說法上的不同,事實上他另有目的。

「你可以讓我去。」

「不行,太危險了。」他不想讓她的臉孔曝光。

「那為什麼非得是麥可?我拚了命想把他從麗珣的身上拔開,你卻又把那渾蛋送回她的身邊……」

卡羅吁了口氣。

有那麼一瞬間,他不想對她說謊,但在下一秒他便制止了自己。

他明白她有多麼重視蘇麗珣,正因為如此,她會震怒、也會衝動,整個計劃因她而付諸流水的風險將會提高許多。

最後,他乾脆直問:「你信任我嗎?」

她愣愣的不解其意,「什麼意思?」

「如果你信任我的話,我可以保證,時機到了我會讓麥可、豪登乖乖遠離那個女孩,永遠不敢再靠近她一步。」

「時機?什麼時機?」

「我沒辦法告訴你,這關係到家族事業內的機密。」

她啞口無言,她知道機密兩個字是什麼意思,只是她也無可遏止地胡思亂想。

「難道……你想利用麗珣去做什麼壞事?」

他搖搖頭,沒答腔。

她知道他不會再透露更多了,紙盒子裡的魚排漸漸冷掉,她仍是一口也不想吃。她凝視著眼前這個對她來說像是活在玻璃瓶內的男人--不,或許被困在瓶內的人根本是她自己。

看得見,摸不著,聽不到他的聲音,只能囫圇讀著他的唇。

「卡羅……」她垂下眼睫,抿著唇,有些心酸地說道:「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哪一種人。有時候你讓我覺得你很體貼、很溫柔,有時候卻又感覺你是如此冷漠、難以靠近……不,我想你根本不願意讓任何人靠近你,對吧?!」

他默不作聲。

也許她說對了一半,他的確是不願意,甚至是有意識地抗拒,但這不能代表他沒有任何渴望。

兩人似乎是有默契地保持著沉默,誰都不想主動以自己的身軀去撞擊這片厚而堅固的冰牆。

突然,手機鈴聲劃破了這陣難熬。

是卡羅的手機。他迅速接聽,只見他「嗯」、「好」了幾聲,前後不過幾秒的通話時間,然後他收了線。

「吉裡安諾在樓下了。」他起身,離開了沙發。

她僅是點頭,沒再多說什麼。

但是轉念想想,她還是起身送他到門口。臨走前,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輕撫了她的臉頰。

「放心,跟監你的人只是想要情報,不會傷害你的,你不必擔心太多。」

「……我不是在想那些。」

他輕輕勾了唇角,收回手、道了晚安,隨即轉身下樓離開。看著他一階一階往下走,她猶豫了幾秒,忍不住出聲叫住他。

「卡囉。」

他停住腳,轉身抬頭望向她,像是在等候她的下文。

「為什麼你從來不問?」

「問什麼?」

「我的名字。」她不自覺地深呼吸了一口氣,「你從來沒問過我的名字。」

他愣了下,笑了,「你覺得我不知道?」

「欸?」她瞠著眼,有些意外。

「孫蓓蓓。」他毫無預警地以中文念出了她的名,「我應該沒念錯吧,我也知道你的英文名字是Penelope。」

原來他的嗓音用來說中文時,竟是如此溫醇、和煦……不,甚至可以說是性感、迷人。

她太震驚,以至於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響應。

那癡愣的模樣逗笑了卡囉。「你的表情好像我不應該知道你的名字。」

她猛然回神,「因為……你又沒問過。」

「你不也沒問過我?」

「那又不一樣,你至少算是個名人。」

他聽了,自嘲地笑了聲,「是啊,如果你指的是惡名昭彰。」

語畢,他擺擺手,這回是真的離開了。

她回到屋內,情不自禁地走到窗邊,稍稍撥開窗簾往樓下探看,卡羅已上了車,並把車子開出停車格。

路邊就像往常一樣,左右兩排停放著滿滿的車輛。

也許吉裡安諾就坐在其中一輛車子裡,也許那些跟監她的人也是。然而,此刻她腦袋裡所想的卻不是自身的安危,而是卡羅的一切。

她突然驚覺到一個悲劇般的事實--她在乎卡囉,而且在乎的程度已經遠遠超出她的想像。

十五分鐘後,卡羅將車子開進了大樓的地下停車場。

停好車、上了中控鎖,他一派從容轉身準備走向電梯,卻被水泥柱後方橫移出來的男人給擋住了去路。

卡羅提高警戒,但在認出對方之後,他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他。

「你瘋了嗎?!」

他眉頭蹙起,彷彿像是在釐清這中間的誤會,「第一,你難道沒想過我可能會直接一槍斃了你?第二,你他媽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?來這裡找我?你想害我嗎?」

男人卻一副不以為意。

「高層很關心你跟那個亞洲女人是怎麼回事。」說完,他從懷裡摸出一包煙,抽了根點燃。

「她只是一般老百姓,你們別白費力氣了。」

「你確定?」

吞吐一回白霧,男人從大衣的口袋裡掏出一包白色粉末,遞到卡羅面前,揚眉笑道:「這是我和喬許從那女人的租屋處搜出來的。」

那是海洛因,目測大約一、兩百克,但卡羅的臉上卻毫無訝異之情。

男人困惑了。「你看起來好像一點兒也不意外。」

卡羅吁了口氣,那口氣裡充滿了不可計量的無奈感,「拜託,算我求你,把東西放回原位,你們這樣搞是在破壞我布下的線。」

「線?」男人皺了眉頭。

「你搜出毒品的地方,充其量只是個「渡口」,我預計會有五、六十個像這種單純、沒有前科、乾淨得跟白紙一樣的渡口出現。」

「等等,你到底在說什--」

卡羅卻沒時間讓對方好好把話問清楚。

因為他看見電梯的燈號在跳動。

「莫瑞斯,你該走了。」他打斷了對方的話,「我的車子有安裝定位倒數,入庫之後如果太久沒上樓,就會有人下來查看。」

聽了這話,對方遲疑了幾秒,最後還是聽話的把煙扔了,並將東西收回口袋,轉身沒入了昏暗的停車場裡。

果然不出半分鐘,電梯叮的一聲,不銹鋼門開啟,電梯內站的是那位再熟悉不過的光頭保鏢法比歐。

卡羅對他微笑、點頭,然後踏進電梯,像是什麼事也沒有。

法比歐沒有舌頭、不會說話,但他嗅到卡羅身上帶著一絲紙煙的味道。只要稍微熟識卡羅的人都知道,他不抽煙,只抽雪茄。

所以,法比歐在電梯裡看著他,露出了不解的眼神。

卡羅察覺了,他拍了拍對方的肩,像在安撫似地微笑道:「沒事,不必擔心,只是被個討厭的調查員纏住,問了一堆不痛不癢的事情而已。」

法比歐一聽,露出了「原來如此」的表情,不再介懷。
作者: pigbaby0426    時間: 2015-2-18 08:00 PM

第七章

幾天過後,有些事情變了,有些事情則依然毫無變化。

例如,卡羅沒變。面對剛起鍋的飯菜,不管盤子裡裝的是什麼,他仍是只嘗一口,接著依然堅持要她去公園跑完六公里。

例如,麗珣變了。自從麗珣出院了之後,簡直像是把麥可裝進行李箱裡一起帶回家。

那傢伙在家裡閒晃的時間不僅越來越長,甚至她還發現浴室裡已經出現了刮鬍刀這種東西。

她曾經對此發飆過一次,警告那個無賴不要再到她們的住處來,麥可卻給了她一記痛擊--

「就我所知,租金你一毛錢也沒出,對吧?」

事情是這樣子沒錯,因為租金向來都是蘇爸爸在打理,她確實是一毛錢也沒有付過。

可也因為如此,她才更有義務好好照顧麗珣,不是嗎?

只是她不明白,為什麼麥可會知道這種事,難道麗詢曾經私下向對方抱怨過在金錢方面的不滿?

但是,這可能嗎?麗珣從小就不在乎錢,她有可能抱怨自己不但房租一毛未出、還對她管東管西?「你還好吧?」

男人的聲音打斷了她混雜的思緒。

她那神遊中的靈魂瞬間被拉回了餐桌前,孫語萑乍然清醒,一時沒聽清楚卡羅說了什麼,以為大概就像是平常那樣。

「好,我馬上去。」語畢,她起身就要出門。

「啊?」卡羅不解,「去?去哪裡?」

她僵在那兒,一臉莫名其妙,「當然是去跑步啊……」

「你傻了嗎?」他低笑出聲,「連英文都聽不懂了?」

被他取笑,她耳根瞬間灼燙,尷尬了起來,「呃……抱歉,剛才在想事情,沒聽見你說了什麼。」

「我說,你沒事吧?這幾天看你經常心不在焉的。」

她沒否認,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,因為,造成她心不在鴦的原因,有一大半是因為他。

人類的主觀意識很奇妙,就像是一面功能強大的濾鏡。

以前沒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覺,做什麼事情都很自然,說什麼話都不覺得奇怪,就連衝上去抱住他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。

可是,自從她察覺了自己的感情之後,原有的世界翻天覆地,連他的呼吸都能改變她的心情。

「你又出神了?!」卡羅忍不住又喚了她一聲。

她猛然清醒,深吸口氣、甩甩頭。

「我、我還是去跑一下步好了。」語畢,幾乎是不給他回話的機會,抓了外套就往門口沖。

「喂、你--」

響應他的是門被甩上的聲音。

卡羅一臉錯愕,簡直不敢置信,那丫頭是轉性了嗎?從前要她去跑個幾里路,她多少還會抗議個兩、三句,可是最近這幾天她越來越乾脆不說,剛才更是連指令都不必下達,已經完全自動自發。

她是怎麼了?

就連不怎麼敏感的吉裡安諾都能察覺到她的反常。

「唔……小姐,你不用跑這麼急吧……」

雖然平日保養有方,但畢竟他也是個大叔了,要用這種衝剌的速度跑下去還是有點難度。

「你可以不用跟上來。」孫蓓蓓面無表情地扔給他一句。

「那怎麼行,卡羅要我盯緊你。」「放心吧,該跑的我一公尺都不會短少。」

「嗄?什麼?」像是突然理解了中間的誤會,吉裡安諾連忙解釋,「哦,不是的,那不是卡羅的用意……」

「抱歉,吉裡安諾,」她打斷了他的話,「我想靜一靜。」

簡單來說,她累了。

或許打從一開始卡羅就不斷地在愚弄她。不論是料理的事或是麗詢的事,還有繞著這公園拚命跑的事。

卡羅總是叫她做、叫她等,卻從來不肯告訴她原因。真是夠了,她又不是小孩子,她怎麼能忍受「閉上嘴,乖乖做事」的那一套規矩。

其實客觀來看,卡羅和麥可都是有黑街背景的人,只不過身處的階層不一樣而已,她怎麼能夠確定卡羅比麥可更值得她的信任?因為他救過麗珣?還是因為她不小心喜歡上他?

嘖,若真是如此的話,那她的雙重標準還真是令她瞧不起自己。

這樣的自覺讓她心情非常惡劣,於是她支開了吉裡安諾,要他在原地等候,只說自己待會兒會繞回來與他會合。

此舉相當不智,但她毫無所覺,因為她壓根兒忘記自己被人跟監的這件事。

會突然想起來,是因為背後傳來規律、整齊的腳步聲,而且刻意保持不遠也不近的距離。

她本還安慰自己毋須在意,心想或許是別的路跑者。

然而,當她不經意地回頭一瞥,只見對方是兩個並肩齊跑的男子,其中一人戴著毛線帽,另一人則戴著鴨舌帽,兩人面無表情、目視前方,眉宇之間像是行軍般地嚴肅。

坦白說,她不是沒見過兩個男人一同在公園裡跑步,但她可沒見過兩個男人板著張臉出來夜跑。

她直覺有異,下意識加快了腳步。

不料,對方竟也不動聲色地跟上她的速度。

這下子孫蓓蓓更加確定了,那兩個男人肯定是衝著她而來,她決定使點小手段來甩掉對方。

於是她脫離了主要路線,轉進了支線步道裡。

一脫離那兩個人的視野,她立刻提步衝剌,等到對方發現她拔腿開溜的時候,她已經在彼此之間拉出一段很長的距離。

「嘿!你!」

她聽見男人的聲音在背後叫囂著。

「慢著!等一下!」

她不敢停下來。

她拚命地跑,卻不敢跑向明亮處,就怕被那兩個男人發現她的行蹤。她穿過樹林、衝過草叢,最後終於跑累了,漸漸放緩了腳步。但她仍不時地回頭張望,直到確定背後不再有人跟來的時候,她才終於鬆了一口氣,朝著一盞昏黃的路燈走去。

「唷?瞧瞧這是誰?」

一個輕佻的聲音傳入耳。

孫蓓蓓嚇了一跳,趕緊轉過身。

路燈下的灌木叢邊,三個年輕人蹲在那兒哈草,其中一個人更是她連見都不願意見到的--麥可、豪登。

她先是愣了幾秒,而後翻了個白眼,連理也不想理會,直接轉身就想走開,免得沾染了晦氣。

「喂,別走啊,這麼冷淡?我在跟你打招呼欸!」

不過,麥可、豪登不愧是麥可、豪登,白目正是他的專長,他起身擋住了孫蓓蓓的去路,笑得一臉下流,「難得在路上遇到,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找樂子啊?」

「無聊,滾開。」她伸手支開他那擋在前方的身軀,拂袖離去。

「別這樣嘛,看在我們也算同居的面子上,嗯?」他突然從她身後拍了下她的臀部。

「你--」她幾乎是跳了起來,轉身就呼了對方一巴掌,「死變態!你真他媽的狗改不掉吃屎!」

這一掌惹怒了對方。

「臭婊子!」他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,啐道:「上次被你打斷鼻樑的帳還沒跟你算,你還敢跟老子動手,今天如果我不教訓你,我就不姓豪登!」

孫蓓蓓冷哼了聲,抬起下巴,「哦?我倒是很期待,如果麗珣知道你連她最好的朋友都能動手的話,她會怎麼想?」

麥可、豪登聽了,擠了擠眉毛,故作苦惱的模樣。

「嗯……我想想看,」他摸了摸下巴,半晌,彈指道:「哦,我想到了,何必讓那個笨女人知道是我動的手呢,如果你直接消失了,而我默默陪在她身邊安慰她,這樣的結局不是更好?」

一聽,孫蓓蓓的表情凍住。

麥可、豪登又湊了過來,在她耳邊低聲道:「你也覺得不太妙,對不對?」

她的大腦告訴她--跑!快跑!

但已經來不及了。

一記悶棍重擊在她的後腦上,她只覺得一陣劇烈的疼痛,接著是一陣天旋地轉,最後,世界暗了下來。

卡羅……

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,她幾乎是本能地喚出了他的名。

「你說她不見了是什麼意思?」

卡羅坐在書房裡,一整個難以消化吉裡安諾帶回來的消息。

「這……因為……」吉裡安諾低下頭,支支吾吾,「小姐說她想靜一靜,叫我待在原地等她,她會再來與我會合,誰知道我怎麼等都等不到--」

「我叫你盯緊她,」卡羅不悅地打斷了他的話,「意思就是你的視線不准離開她的人,這樣子很難懂嗎?」

吉裡安諾不敢回嘴,事實上,他根本做好了被拖去當肥料的心理準備。

卡羅見他是真的內疚,再瞧他滿頭大汗,似乎也在公園裡瘋狂尋覓了一遍,想想,也不打算繼續刁難他。

「算了。」他擺擺手,「你確定她不是自己先回家?」

「確認過了,她沒回家。」

聞言,卡羅低頭撫額,歎了口氣。

他想他大概知道是什麼人把孫蓓蓓給帶走,只是他不太清楚,對方為什麼要帶走她?

猶豫了幾秒,他讓吉裡安諾先行離開書房,而後他拿起手機,走到陽台外,在通訊簿裡找到了一個登記為「貝鏈」的名字。

他按下了撥出鍵。

彼端很快就有人應話,不過,對方的聲音卻不怎麼「貝菝」,而是個道地道地、百分之百的男人嗓音。

其實是那個叫作莫瑞斯的男人。

「是我。」卡羅連自己的名字也省了。

「我知道。幹麼?」

「人呢?」他直截了當說出了這通電話的目的。

「什麼人?」

「少裝蒜。」

彼端靜了兩秒,而後假惺惺地故作恍然大悟,「哦,她呀,你說剛才那個跑得超快的妞兒嗎?不知道,我手下那兩個飯桶追丟了。」

一聽,卡羅皺起眉頭,「追丟了?」

「嗯,所以沒我的事了嗎?」

「你想唬我?」卡羅第一時間不怎麼相信對方的話。

彼端傳來一聲冷笑,道:「是真是假你二十四小時內就查得出來,我何必唬你這個?」

他說得有理。

既然不是莫瑞斯的人,那麼,是誰擄了她?照理說知道她在他身邊的人並不多,所以衝著他來的理由應該不成立。

「另外……」電話裡的人又出了聲。

「嗯?」

「有時間的話,老地方見個面,有幾件事情必須讓你知道一下。」

「好。」

「什麼時候?」

「我會再聯絡你。」

敲定了之後,彼此先後收了線。卡羅走回了書房,看了看牆上的時鐘,已經晚間十點半多了。

他不自覺地捏了捏眉心,心裡大概已經有了底--她遇上隨機犯案的機率,恐怕是目前最高的。

畢竟那裡的治安本來就沒有好到哪裡去,更何況她一個女孩子在那麼大的公園裡夜跑,風險自然會提高。

其次,便是她個人的恩恩怨怨。

但她是一個生活很單純、甚至單純到可以說是無聊的普通學生,能製造出什麼恩怨?

有,還是有的。

卡羅的腦袋裡莫名浮現了麥可、豪登的臉孔,也莫名想起了她指節上那些挫傷。

好吧,或許麥可、豪登終於逮到機會可以洗刷先前的恥辱。

當然這一切暫時只是他的猜測。

他離開了書房,把吉裡安諾叫了過來。「放話出去,打聽看看把蓓蓓帶走的人是不是麥可、豪登。」

聽了這話,吉裡安諾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,「又是那個臭小子?」

「八成是。」

「慢著,孫小姐和他女朋友的交情不是很要好?」

卡羅聳聳肩,不予置評。比起討論兩個女人的情誼,他更在乎的是孫蓓蓓身上是不是多了幾道傷。

「聽見了就快去辦!」

「啊,是!」吉裡安諾應聲快步跑出大門。

此時此刻,他只希望能夠在天明之前把她給平安帶回來。

孫蓓蓓是被自己的頭痛給痛醒。

她吃力地睜開眼,映入眼裡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空間,發了霉的格紋壁紙、染了髒污的窗簾,一台不時會傳出噪聲的電視機,空氣中還飄著一股食物的腐臭味……

這是夢嗎?

然後她發現自己的雙手被反綁在椅背上,嘴巴也被貼了膠帶。

那一瞬間,她什麼都想起來了。

Shit,這不是夢,是麥可那個渾蛋綁了她。她不敢相信,那傢伙居然真的對她下手!

「你醒啦?」

那噁心的聲音傳入她耳裡。

她轉頭,看見麥可從後門走了進來,手裡還拿著一隻油膩膩的雞翅膀,他舔吹著拇指,揮舞著雞翅,道:「你睡了兩、一二個小時。餓了沒?」

他的口氣好像在聊天氣那般稀鬆平常,彷彿她後腦上腫的那顆大包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似的。

她狠狠地瞪著他。

「哦,真是抱歉,我朋友出手是重了一點,我會請他下次改進。」他仍是那副痞樣。

若非她的嘴巴被貼了起來,她一定會對著他破口大罵「Fxxx」之類的國際三字經。

這時,麥可將那根雞翅放到盤子上,隨手抽來一張紙巾,雙手草率擦拭了幾回,然後蹲到她面前。

「哎呀,真是傷腦筋……」他拍了拍她的臉頰,「你說我該怎麼對付你才好呢?只是修理你一頓好像太便宜你了。」

不是錯覺,她在他的眼神裡看見了一絲下流的意圖。

孫蓓蓓露出了驚恐的神色。轉瞬之間,她的呼吸開始逐漸變得急促,起伏的胸脯讓麥可、豪登興奮異常。

「緊張了?嗯?」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,「看你緊張的樣子,怎麼辦?讓我也跟著好興奮,不知道你嘗起來的味道怎麼樣?」

孫語搭皺了眉頭。

她真的很佩服這傢伙,他怎麼能夠把雙面人詮釋得那麼成功?他在麗珣面前可不是這副下流胚子樣。

突然門被撞了開來。

「麥可!」

兩名穿著很嘻哈風的年輕白人男子狂叫著麥可的名字。他們神色恐慌、上氣不接下氣,兩眼像是活見鬼似地,一進門就直盯著孫語悟看。

「你……她……」

「搞什麼?」麥可、豪登皺著眉頭,滿臉不屑地望著兩個人,「你們是嗑藥嗑茫了嗎?一句話都不能好好說?」

「你--」其中一名男子先是吸了一口氣,而後指著麥可、豪登大罵,「他媽的!你綁了卡羅的女人,你居然綁了卡羅的女人!」

麥可、豪登表情一僵。

「卡、卡羅的女人?」他如夢方醒,回過頭來看了看孫蓓蓓。

只見她眉一挑,像是在對他挑釁一般,更像是在說:「知道了還不把老娘給鬆綁?」

她腦袋裡其實也很困惑,但她沒表現在臉上。

那可是她現在的救命法寶。

「她怎麼可能是卡羅的女人!」

不過,顯然麥可、豪登不是那麼容易買賬。他嗤笑出聲,「我跟這女人的室友搞在一起一、兩年了,如果她是卡羅的女人,我一定會知道。」

「行,你帶種,現在卡羅的人馬都在外面找她……哦,順便告訴你,卡羅也在找你,他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你。」

「啊?」麥可亂了陣腳,「操!那怎麼辦?」

「怎麼辦?快把這女人丟出去啊!難道等著卡羅上門嗎?」

另一名男子插嘴道:「丟?丟哪裡?她已經認出我們幾個人的臉了,把她丟出去,不就等於讓她去向卡羅告狀?」

此話一出,其他人聽聽似乎也覺得有理。

然後大夥兒的視線全都落到孫蓓蓓的身上,並且露出一種一不做、二不休的眼神。

孫蓓蓓心想,完蛋了,她這次真的插翅也難飛。

其中一個男人抽出了皮帶,走向她。

「抱歉了,寶貝,你的一條命可以換我們好幾條命,你就委屈點吧……」

「唔、唔--」

見鬼的委屈啦!她拚命搖頭掙扎,卻根本無路可退。她知道這個男人是真的想勒死她。

她眼睜睜地看著皮帶繞上她的頸項、繞了兩圈,男人毫不手軟地勒緊皮帶。她喘不過氣了……意識開始漸漸模糊。

雖然她沒有家人、沒有男友,唯一一個摯友又一副沒她也不會死的樣子,嚴格來說,她其實沒什麼好放不下的,但……

卡囉。

她好想再見他一面,好想再被他擁抱一回。

他的臉龐頓時佔據了她整個腦海。她眼一熱,濕了眼眶,早知道自己的生命這麼短暫,她會在察覺心意的那一瞬間就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他。

不然留在心裡能幹什麼?帶去天堂嗎?

呵。她自嘲地苦笑了出聲,把自己全盤交出,交給命運。

幾個男人看她不再掙扎,也好似沒了呼吸,猜她已經死透,便草草將她扛到幾條街外的暗巷扔下,就不管了。

回程的路上還下起大雨,一夥人淋了半身濕,滿嘴抱怨地回到屋內,卻驚見卡羅已經坐在客廳裡。當然,他不可能單獨出現,身旁還帶了五、六個彪形大漢。

幾個年輕人杵在門口,面面相覷、不知所措。

卡羅冷眼掃過他們幾個人。

他熟悉這樣的畫面,這樣的氣氛他從來就不陌生--那是處理屍體之後的氛圍。

他表面冷靜,但事實上他幾乎快瘋了。

才短短兩、三個小時,她就已經被人處理掉?這要他怎麼能接受?

「她在哪?」他的聲音冷到簡直像是從停屍間裡飄出來。

「唔……什麼?我、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?」麥可、豪登乾笑了一聲,努力裝傻。

卡羅手一揮,一名大漢立刻將麥可、豪登架到桌子前,強迫他坐下。

卡羅走到他身旁,俯視著對方。

「我再問你一次,她在哪裡?」

麥可、豪登嘿嘿兩聲,十指在桌上焦慮地敲打著節奏,道:「對不起,大哥,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--」

話還沒說完。

銀光落下,一把蝴蝶刀就這麼穩穩穿過了他的手掌,插在桌子上。

卡羅完全沒有猶豫,下手利落迅速。

「不!喔!不--」一聲淒厲哀嚎爆出,麥可、豪登甚至慘叫痛哭,瞪著一把刀就這麼插在自己的手掌上。

卡羅靠了過去,在他的耳邊道:「我可以告訴你,我非常擅長把刀剌在同一道傷口上,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?」

「我真的不知--」

然而他話還沒說完,卡羅已經把刀給拔了出來,這又換來一陣哭天搶地。

「這是你最後的機會。」

卡羅將沾了鮮血的銀刀亮到麥可、豪登的眼前。他的神情森冷,眼睛裡已經浮現了血絲,「她人在哪?」

在黑手黨裡待了四年多,他從來沒有這麼想殺人過。

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在此刻已經被擊成了一地粉末。幾秒又過了,他的耐性盡失,毫不猶豫再補了一刀。

「嗚啊啊啊--」

麥可又哭又叫,終於報出了巷弄的數字。

他們居然把她扔在巷子裡!

卡羅聽了,心痛如絞,眉頭忍不住鹽起,再也無法保持面無表情。

他只帶了吉裡安諾前往,其他人則留下來。那幾個年輕人後來被如何對待,卡羅不確定也沒興趣知道,他只是一心一意急著把孫蓓搭給找回來。

然而,當他找到她的時候,他的心也碎了。

她就像是個壞掉的洋娃娃,被人丟在暗巷裡,任雨打、任風吹,甚至和一堆垃圾袋迭在一塊兒。

他蹲了下來,讓她躺在自己臂彎裡,手輕觸著她的臉龐。

她的頸上還留有紅色的勒痕。那畫面讓他胸口一陣劇痛,他眉心深鎖,忍不住俯身緊緊抱住她。

他一直以為只要防範他的敵人就好,卻忘了她也有她自己的敵人。他好氣,氣自己為何如此大意,氣自己為何當初低估麥可、豪登的瘋狂。

突然,他看見她的唇瓣似乎輕輕抖動了一下。

他愣住,眨了眨眼。那是錯覺嗎?

他這才意識到是自己先入為主地以為她死了,沒有親自確認她的生命跡像。他立刻將食指與中指置於她的頸動脈處。

雖然只是微弱的脈搏,但她還活著。

她依然還活著!

「吉裡安諾!」他回頭,在雨中扯嗓大吼,「叫救護車!她還有呼吸!快!」

然後他轉過頭來、輕拍她的臉頰,試圖喚醒她的意識。

「蓓蓓?蓓蓓?」他以不熟練的中文,親暱、溫柔,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她,

「你聽得見嗎?蓓蓓。」

事實上,她也的確聽見了,只不過她以為這一切都是幻聽與幻覺。

她努力睜開自己的雙眼。

夜很黑,雨很大,但卻沒太多的雨水打在她臉上。她發現自己躺在卡羅的臂彎裡,他俯身擋在她的上方,幾乎擋去了大部分的雨勢。

他已淋得濕透,眼底滿滿是擔憂。

「……卡囉?」她氣若游絲,吃力地抬起顫抖的手臂,輕輕在他的臉頰上觸摸著。

「我在。」他回握住她冰涼纖瘦的手掌,見她稍稍清醒,他幾乎藏不住那股慶幸的喜悅,「你忍著點,救護車等一會兒就來。」

「你是真的嗎……還是我的幻覺……」她不敢相信老天爺真的聽見她的呼喚,將他給帶到了她的面前來。

就算只是垂死之際所產生的幻覺也無所諝了。

「是真的,我就在這裡,」他將她的掌心貼在他的臉頰上,輕輕磨蹭,「對不起,我來得太晚了,對不起……」

他被這場大雨淋得又濕又冷,唇色已經隱約發紫。想到他總是意氣風發、從容瀟灑,孫蓓語竟心疼他此刻的狼狽。

她的睫毛輕顫,淚水混雜著雨水從眼角滲了出來。

「卡羅……帶我回家……」她乞憐地望進他那雙褐色的眼裡。

「好,」他一口答應,「等你出院了之後,我再--」

「我不要去醫院,你不要丟下我……你別丟下我不管……」她緊緊揪著他的衣服,開始語無倫次地低喃。

「我不會丟下你,」他將她擁入懷裡,輕哄著,「我答應你,一秒鐘都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,好嗎?」

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他懷中顫抖得厲害。

「別離開我……」她的意識又開始模糊了,「不要丟下我……」

充滿安全感的懷抱令她心安。

究竟是昏過去了,還是沉入了夢鄉,他分不出來,總之,他只知道她又閉上了雙眼,直到救護車抵達巷口外,她沒再睜眼過。
作者: pigbaby0426    時間: 2015-2-18 08:01 PM

第八章

他沒有騙她。

卡羅抱她上了救護車,讓她在車上進行了基本的照護之後,他要求救護車直接開回他的住處,然後找了他熟識的醫生來家裡替她診治。

反正,他本身也不喜歡醫院那種地方。

除非她已經到了不進醫院就會死的程度,否則,他其實是不怎麼願意讓她住進醫院裡。

就他自己的經驗來分析,醫院絕對是容易下手的地點之一,甚至還名列前茅,畢竟醫院是個完全開放的空間,出入的人既多又雜。

如果對方是黑道背景,通常以探病之名,實際上是混進來補一顆子彈;若對方是專門負責收拾善後的,那麼手段就更高明了。

他們或許會喬裝成病患,或是來探病的家屬,有時甚至直接喬裝為醫療人員,然後趁著目標對像不注意的時候,偷偷換顆藥、注射一針到點滴瓶裡……

他會這麼瞭解,是因為他曾經幹過差不多的事。

曾經,他只靠一根縫衣針以及微量的琥珀膽鹼,就讓一個男人完全癱瘓,從醫院裡神不知鬼不覺地扛出去;也曾經目睹殺手喬裝成護士,在病患的點滴裡注入了一劑氯化鉀,讓對方死得像是心臟病發。

總之,醫院對普羅大眾來說,或許是個救命、安全、神聖等等之類的像征,但是對他而言……省省吧,他會說那是直達地獄的快捷方式。

「曼契尼先生。」

突如其來的叫喚打斷了他的思緒。

他猛然回神,是皮爾斯南博士,他從臥房裡走了出來,神色平常,看樣子情況還算樂觀。

皮爾斯南幾乎可以說是吉諾維斯家族的專用醫師,他專門替成員們處理一些容易惹來麻煩的問題。

最常見的,例如刀傷、槍傷,這種傷勢進了醫院,院方第一時間就是報警處理。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,往往他們都是直接聘任醫生來家裡解決。

「她的狀況還穩定嗎?」他問。

「整體來說算是狀況不錯,不過有兩個方面要再觀察一下,」皮爾斯南披上了自己的風衣,繼續道:「我注意到她的後腦有被重擊的跡像,如果她醒來之後有頭暈、嘔吐的症狀……或是更糟,遲遲不醒來,你就必須帶她去醫院做檢查,可能是腦震盪。」

卡羅聽了,點點頭,「好,我知道了。還有呢?」

「另外,她現在的體溫有點高,我初步判斷應該是肌肉緊繃造成的發炎現像,正常大概一、兩天就應該能退燒。如果持續高燒不退,就必須考慮是其他的感染所造成,你也必須帶她進醫院做進一步的檢驗。」

「好,我會記得。」

記下了醫生的叮嚀之後,卡羅親自將對方送到門口,並支付了一筆酬勞,這才總算稍稍鬆了一口氣。

「先生,」馬西莫靠了過來,「您要不要先沖個熱水澡?!」

他低頭,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還穿著那套濕透的衣服,「啊,你瞧瞧我,居然完全沒自覺。」卡羅苦笑了聲。

馬西莫沒說什麼,只是露出一抹瞭然於心的微笑。

「您放心,我會照顧好小姐,今天晚上您應該很累了,您就好好放鬆一下,先去把身體弄暖吧。」

他的話讓卡羅心頭一陣暖,卻又覺得心酸。

在黑手黨裡打滾了這麼多年,卡羅唯一放不下心的人就是馬西莫。他鞠躬盡瘁、絕對忠誠,即便自己手上可能握有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,但他卻連一個字也不曾說溜嘴。

如果有一天,卡羅決定是時候脫離家族了,他告訴自己,絕對要把馬西莫一起弄走,否則,誰又能保證他不會受到牽連。

「先生?」

見他發怔,馬西莫露出困惑的眼神。

他乍然清醒,連忙搖搖頭,勾唇微笑道:「沒什麼,突然想到一些事情而已……」

他依照慣例隨意幾句帶過,然後提步走向浴室。

孫語蓓夢見自己又被勒死了一次。

她嚇得渾身冷汗、整個人驚醒過來。她的呼吸急促,心臟更是撲通撲通地狂跳,好像要從胸口裡迸出一樣。

不過,更嚇人的還在後頭。

她看見卡羅那張俊秀的臉龐就近在眼前。

不是對桌而坐的那種眼前,而是躺在同一顆枕頭上的距離。

他側臥在她身旁,雙眼輕闔,顯然是睡著了。

她愣在那兒,動也不敢動一下。首先,她和卡羅怎麼睡在同一張床上,這中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?

混雜的記憶開始變得虛無縹緲,她甚至分不清楚到底哪些是夢境,哪些又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件。

難道她又不小心在人家的沙發上睡著,然後作了一場過分逼真的惡夢,夢見自己被跟蹤、被攻擊、被殺害?

這是有可能。

但是這也太誇張了,哪有那麼真實的惡夢,她到現在還覺得頭疼、喉嚨痛呢!而且她怎麼會睡在卡羅的床上,她頂多只會在沙發上打盹而已,沒道理會睡到人家的床上來,甚至--

唔,等等,她好像有點記憶了。

「卡羅……帶我回家……」

「我不要去醫院……你不要丟下我……你別丟下我不管……」

她瞬間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、做過的事。

是的,那不是惡夢的一部分,而是千真萬確發生過的事實,她的確很不要臉地拉住人家的領口、央求對方把她帶回家裡。

思及此,她臉一熱,耳根發燙。

哦,天哪,她怎麼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情?!慢著,難道她還把對方吃乾抹淨了?!

有了如此荒謬的想像,她不自覺地拉開棉被,想確認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否還乖乖的--

Shit,她臉垮了下來。

她穿的,不是她自己的衣物,而是一身純白、棉制的寬鬆浴袍,擺明就是男人的尺寸。

糟糕,不會是真的吧?她和卡羅真的……

「放心,我們什麼都沒做。」

他毫無預警地啟唇說了一句話,然後睜開雙眼,直勾勾地盯著她。

她嚇到了,整個人像是急凍在那兒。

半晌,她回過神來,倒抽了口氣,「你、你不是睡著了?」

「我是啊,只是我的睡眠淺,你醒了,我也醒了。」說完,他探出手,擱在她的額頭上,靜置了幾秒,「好像還是很燙。你會暈嗎?」

令她發燙的大概是他身上那襲同款式的浴袍。

她紅著臉,假咳了兩聲,避開了他的視線,「咳……是不太暈,但是有種微醺感……有點像是喝了酒那樣。」

他聽了,眉心略皺,甚是懷疑,「……真的?」

沒想到發燒也能達到喝酒微醺的效果。

可她壓根兒不在意那份輕飄飄的微醺感,她在意的是--「那、我原本的衣服呢?誰幫我換的衣服?」

卡羅露出了一副「你說什麼廢話」的表情。

「當然是我啊。不然你希望是馬西莫嗎?還是吉裡安諾?」

他的話讓她宛如被雷擊中,當場腦袋一片空白,不由自主就槌了他一拳。

「你不是說我們什麼都沒做?!」

那一拳不痛不癢。

「對,我就只是幫你把淋濕的衣服換下來而已。」他一手握住了她的拳頭,翻身一跨,跨到了她的上方,將雙手撐在她的耳側,就這麼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。

「這麼想來,我還真是虧大了,什麼都沒做還要被你揍,早知道我應該什麼都做一遍才對。」

「你--」她的雙頰更紅了,像是熟透的蘋果。

她動彈不得,整個人被他那股充滿陽剛的男性氣味給包圍,她一陣虛軟,簡直像是又要昏厥過去。

「走開,氧氣都被你吸走了。」她困窘地別過頭。

他卻毫無移動身軀的打算。

彼此沉默了幾秒,他俯下身,貼近她的臉龐,有那麼一瞬間,她以為會被他吻上。

但他沒有,他只是低下頭來,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。

「以後,你別再那麼做了。」

她怔忡了下,完全不懂,「啊?什麼意思?」

「我會安插個人在你身邊,就是要確保你的安全,以後別再擅自把人支開,知道嗎?」

是這樣?這才是他的目的?她抿抿唇,靜了一會兒,帶點不甘心的意味睨了他一眼,「我、我哪會知道呀,我以為你讓吉裡安諾跟在我旁邊,只是為了督促我把全程跑完。」

「我怎麼可能在意那區區幾公尺?」他閉上眼,一股無力感湧上。

原來她真的一點也不懂。

「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你去跑那半圈?」他又問。

她愣了愣,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,「我知道啊,不就是因為手藝不夠好,所以被你懲罰。」

他笑了出聲,「你還真可愛,居然相信了。」

「什麼呀,那不是你自己說的嗎?」

「我說了你就信?」

「唔……不然呢?是我自己找上門的,除了信任你之外,我還能怎麼辦?」不知怎麼的,這句話讓卡羅的胸口有一股窒息感。

這個女人百分百信任他,毫無保留地信任他,就連在她意識渾沛之際,她仍是把自己的性命安心交給他。

忽地,他心口像被一陣暖風拂過,他情不自禁俯下身,吻了她的唇。

她瞠大雙眼,直瞪著那張俊容。

突如其來的親密讓她嚇得連動也不敢動。他吻她?他真的吻了她?不,不對……這個吻到底是什麼意思?

於是,在他稍稍退開的時候,她瞠目結舌地望著他,眼底滿是困惑。

他被她那副傻愣的模樣給逗得揚起嘴角,抬手輕輕撥弄著她額邊的髮絲,道:「我要你跑,是因為我要你能自己從危機裡逃開。」

「……欽?」

「我不確定會不會發生,當然,我也不希望它發生,但--只要你在我身邊待久了,就有可能被拿來當作對付我的武器。」

經他這麼一提,她猛然想起了那兩名追著她跑的怪男子。

的確,當下她並沒有想太多,只是拔腿沒了命地向前跑,然而事後想起來,若非連續被操練下來,她大概也甩不掉那兩個傢伙……

「你知不知道我是以什麼心情在找你?」

他的眸色黯了下來。

她被他的眼神給震懾住--那是一雙淡漠、銳利,卻又帶著濃濃悲傷的美麗眼瞳。

「當我在暗巷裡找到你的時候,你能想像我的感受嗎?」

他永遠也忘不了,當他看見她被人扔在垃圾堆裡的時候,那股蝕骨椎心的痛楚就彷彿有人活生生將他撕成兩半。

然而,也是在那一瞬間,他明白了她對他的意義。

她是他的光、他的未來,在每日的腥風血雨過後,他最期待的,是她的一顰一笑、是她清脆好聽的聲音,是她親手為他燒的那一桌好菜。

失去她,他將回到黑暗裡,繼續過著不見曙光的日子。

「卡羅……」

她忍不住伸手,撫上他的臉頰,「我知道我的確遇上了可怕的事情,但是,你找到我了,不是嗎?你沒有讓我失望。」

他說不出話來。

捫心自問,他其實很自責,即使知道攻擊她的人不是衝著自己而來,但他很清楚一件事的成形往往都是許多事件的連鎖效應。

他閉上眼,輕輕蹭著她的掌心,她的掌心發燙,燙得他胸口隱隱作疼。

「你怎麼能不怪我?」

「怪你?怎麼可能。」她溫柔一笑,「你知道嗎?在我昏過去之前,你是我最想再見一面的人,你不但出現了,而且還把我救了回來,我怪你什麼?」

她的話簡直像是沾了蜜糖的毒藥--先是讓他心頭一暖,下一秒卻又狠狠鞭韃他的良心。

她的感激,他從來就承受不起。

「蓓蓓……」他俯下身,情不自禁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。

她露出了微笑,雙頰已經紅透,卻不知道是因為高燒還是因為他,雖然他很高壯、雖然他壓得她呼吸有些困難,可她卻捨不得中斷這個擁抱。

好一會兒--

「卡囉。」

「嗯?」他抬起頭來,「我太重了嗎?」

她卻一個字也沒說,只是抬臂勾住了他的頸,將他的頭給拉下,送上了一記唇吻。

吃驚只是一瞬間的事情,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,傾身給予熱情的回吻。

他的舌尖霸道地撬開她的齒列,吻進她的嘴裡。

「嗯……」她忍不住細細呻/吟了出聲。

那無疑是給了他一劑最強力的催情藥。他反覆舔吮著她的唇瓣、逗弄著她濕軟的舌,他越吻越激烈,彷彿強勢蹂躪了她的城池,以吻拆了她所有的防備--也許是反過來也說不定。

不是他的吻拆了她的防備,而是她的吻炸了他心裡的那座迷宮。不可否認,在遇上她的那一瞬間,他就開始脫序了,其程度甚至與日劇增。

一吻暫歇,雙雙喘著粗氣,他將她的雙手抬至頭頂,她那徹底臣服的模樣幾乎粉碎了他的理智。她的雙頰泛著粉嫩的色澤,白暫的頸部也因飆高的體溫,而透出令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的紅潤。

慾火瞬間一發不可收拾,他覺得那把火可以輕易燒了整張床。

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硬挺已經抵在她的小腹上。

「卡羅……」天,她好像快飄起來了,整個房間似乎都在旋轉。

他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,她的雙眼水亮亮,像是布了一層淚光。

「你還好嗎?」他摸了摸她的額頭"她的臉頰,那熱度簡直足以融化這張床上的任何東西。

「嗯?」她的意識逐漸恍惚,整個人虛軟無力,「我……我很好……只是有點暈而已……」

「你很好?你在發高燒!」這下子他的興致退了一半。

他翻身下床,去替她擰了一條濕毛巾,回到床邊的時候,她已輕閉雙眼,模樣像是睡著了。

卡羅先是怔在那兒幾秒,「這麼快?!」

隨後,他露出了微笑,以手背碰了碰她的臉頰,接著他坐在床邊,以濕涼的毛巾擦拭著她的肌膚、試圖降溫。

他就這麼守在床邊一整夜,不曾闔眼。

翌日,孫語語醒來的時候,天色已經大白。

她稍嫌吃力地撐起身子,頭上突然落下一條毛巾,她這才發現原來這條毛巾一直擱在她的額頭上。

環視了房裡一圈,卡羅不在房間裡。

她想,大概是出去處理家族內的事務吧,畢竟他似乎一直都很忙碌,不過,他倒是留了一張字條在床頭邊。

你的衣服在浴室。

她一愣,短短幾個字,炸得她面紅耳熱。對吼,她還穿著人家的浴袍,浴袍底下甚至一絲不掛。

昨夜那些閃閃爍爍的瑰色記憶驀地重回她的腦海。

呃,不行不行,不能再想下去了,再想下去可能等一下體溫又會再度攀升、外加兩道鼻血。

她甩甩頭、用力拍了拍臉頰,趕緊下床跑進浴室裡去找她的衣服。

然而,洗臉盆櫃上放的卻不是她的衣服……嗯,好吧,看起來應該是特地為她準備的沒錯,只不過那並非是她原本穿在身上的那幾件休閒服飾,而是一套全新、合身,並且質地摸起來相當高級的長版洋裝。

他甚至連貼身衣物都替她準備了。

孫蓓蓓呆愣在櫃子前,突然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想法。

他的貼心令她感動,可同時卻也讓她害怕失去。她害怕,這個體貼溫柔、對她呵護有加的卡囉,只不過是心血來潮罷了,真正的卡羅仍是那個鐵血無情、縱橫四海的黑幫教父。

是否當他吃膩了她的拿手家鄉台菜之後,一切就會像是一場過眼煙雲,從此只能存在於她的記憶裡?

不過念頭一轉,她暗笑自己簡直庸人自擾。

反正,卡羅本來就不是她該擁有,或者是她能擁有的對像,不是嗎?他是雲,她是泥;他在暗,她在明,本來就不該擁有的話,何苦計較失去與否?

她苦笑了一下,不再多想,迅速換上了他為她準備的那套衣裳,然後離開了臥房。

臥房的門一開,一陣食物的香氣迎面撲來。

這香氣她再熟悉不過--是台式料理。她有些意外,原來馬西莫也會料理台菜?還是卡羅已經打算把她給攆走,所以硬逼著馬西莫也學一手來預防他嘴饞?她抱著耗異卻又忐忑的心情,一步步地往廚房走去。

但,站在廚房裡的,不是馬西莫,是卡囉。

他正盯著爐火上的一鍋湯,好似沒有注意到她的靠近。當然,她被這畫面給嚇傻了,杵在門口,呆若木雞,久久回不了神。

不僅僅是爐子上那鍋未完成的中式熱湯,桌上已經擺了四盤色香俱全的台式料理。

她又揉了揉眼睛。

媽呀,她眼花了嗎?或是她其實根本還在夢裡?卡羅在煮菜?卡羅居然會煮台菜?那……他為什麼還……

卡羅注意到身後的動靜,轉頭,看見她一臉震驚,卻選擇視若無睹,完全略過了她臉上那活見鬼的表情。

「你醒啦?」他露出了微笑,「抱歉,馬西莫今天人不太舒服,我讓他去看醫生了,所以只好由我親自下廚,煮點小菜給你當午餐。」

她張著嘴,說不出話來。

那是重點嗎?那根本完全不是重點吧!

「……這些,都是你煮的?!」她眉頭蹙起,不可置信地望著他。

卡羅聳了聳肩,像是在說--很明顯,不是嗎?

然後熱湯沸騰了,他關了爐火,轉身拿了一雙筷子,遞給她,「你先嘗嘗味道吧,可能對你來說會有點偏重口味,不過我已經有稍微調整過。」

她盯著那雙遞到眼前的筷子。

一秒,兩秒……過了五秒,她茫茫然地接過手,然後,她抬起頭來,眉宇之間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。

「你……會煮台菜?」

「嗯。」他只是很簡單地應了聲,點點頭,沒有多作任何解釋。

見了他的反應,她倒抽口氣,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他耍了那麼久,「你一直都會煮台菜?那你幹麼還要我天天替你煮?!」

他先是沉默,露出輕淺的微笑,然後替她拉開了椅子,示意她入座。

「先吃點東西吧,待會兒我再告訴你一些事。」

她不語,遲疑了一會兒,照著他的話做,他則是坐到了她的對面,卻沒有動筷子的打算。

兩個人就這麼四目相視了半晌。

他終於啟口,「我承認,一開始只是想挫挫你的銳氣而已,因為那天晚上,你在劉記裡誇下海口,說你隨便露一手家常菜都比裡頭的師傅強上好幾倍。」

一聽,她差點沒昏倒。

「你在替劉記出氣?」

搞什麼?是有沒有這麼愛那家餐館?「慢著,你該不會是股東吧?」

「不是。」他搖搖頭。

「那你何必為了一句話就這樣惡整我?」

他並沒有急著反駁,只是靜靜地看著那一桌菜,思緒飄回了很久、很久以前的那一年。

「我被送來美國的時候,我八歲。」

她愣了愣,他的話吸引了她的注意。

「那時候的我,不會英文,沒有朋友,爸媽都不在身邊,我爸唯一留給我的是一個不怎麼有愛心的褓姆,以及一張提款卡。」

說到這裡,他露出了一絲苦笑。

這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,即使過了再多年、即使他現在已經呼風喚雨,可他仍然害怕那段時期的記憶。

那段記憶太孤寂、太沉重,他永遠都沒辦法回到那副八歲的軀殼裡,去重新扛起它。

「當時,我在街頭認識了幾個小混混,」他繼續說道,「因為太想念我媽做的菜,所以塞給了那些混混兩百塊美金,拜託他們帶我去吃台式料理。就這樣,他們把我帶到中國城、丟在劉記的門口。」

她很意外,意外他有一段這樣子的過去,她說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話,因為她知道,需要安慰的不是此刻的卡囉,而是那個存在於他的記憶深處、任何人都觸碰不到的小男孩。

她會懂,是因為她也曾經這樣走過來。

然後他露出了微笑,像是想起了什麼溫暖的記憶。

「那個時候,劉記的老闆是一個講話很粗魯、可是待人卻很好的老先生,他看我是個思鄉的孩子,立刻不說二話,免費弄了四菜一湯給我。我還記得,那時我一邊吃、一邊哭,飯裡還有鼻水的味道。」

說完,他自己也笑了,笑聲裡帶著一絲苦澀,「後來,我去外地唸書,畢業後再回到這裡的時候,第一代的老闆已經去世了……」

她聽了,心裡有點酸苦,想伸手去握他的手,彼此中間卻隔了一張長長的桌子。

「對不起,」她低下頭,心裡是自責、是慚愧,「我真的不知道,原來劉記對你而言還有這一層意義……」

「你要是知道,我才真的要感到害怕呢。」他笑「一笑,不以為意,「快吃吧,菜都涼了,你不好奇我的手藝嗎?」

「好奇、當然好奇。」

語畢,她抿抿唇,舉起筷子,從她面前的盤子裡夾了一片魚肉,輕輕咬了一口。

那是由扁豆、青蔬、蘿蔔,與切成一口大小的鱈魚片一起烹煮的一道菜。

鱈魚在她的舌頭上化開,帶著海味的鮮甜、蔬菜的甘美。

他做的菜,口感細膩柔和、層次豐富多變;相較之下,她的料理真的只能稱為是家常菜。

突然,她眼眶一熱,淚水落了下來。

她終於懂了那句話。曾經有人說過,一道菜有沒有用心在裡面,舌尖一嘗就能見分曉。

「有這麼難吃嗎?」卡羅苦笑了聲。

她眉一皺,哭得更慘了。

坦白說,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在哭個什麼勁兒。

也許是心疼那個八歲的他,也許是被他的料理給打動,也許是慚愧自己在料理上的用心遠遠不及於他。

「你想太多,我吃的還挺愉快的。」

「你沒騙我?」她瞇起眼,斜睨著他。

「絕對沒騙你。」他舉起右手,一副對天發誓的模樣。

「那,你吃膩了沒?」

豈料他竟然笑了,彷彿她說的是多麼荒謬的話,「你才來多久,等你替我煮了三年的飯之後,再來問我這句話吧。」

「三年?!」她驚呼,「你想得美!」

事實上,這個答案令她心頭一陣顫動,雖然不知道這話是否屬實,但至少這代表著他還不打算把她攆出去。

「所以味道怎麼樣?」他突然岔開了話題,「合不合你的口味?」

聽著他的問話,她露出了故作誇張的表情。

「你開玩笑嗎?好吃到我都哭了,你居然還問我這個問題。」

而他被她的回答給逗得大笑出聲。
作者: pigbaby0426    時間: 2015-2-18 08:02 PM

第九章

當天傍晚,孫蓓蓓唯恐蘇麗珣擔心她的安危,在她自認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之後,便早早離開了卡羅的住處,趕回下城區的那間小公寓。

一進門,那股屬於家的氣息頓時讓她放鬆了不少,她隨手將背包擱下,在屋裡繞了一圈,卻沒見到蘇麗詢的人影。

怪了,還沒下課嗎?

這時候她才意識到,在她遇上攻擊事件的這兩天,蘇麗珣連通電話也沒打給她,這實在有些反常。

難道麗珣也出了什麼事?這個猜測讓她開始緊張了起來。

這時,門鎖被人轉開,是蘇麗珣回來了。

她一踏進門,視線與孫蓓蓓對上,兩個人互視了幾秒,誰都沒有開口打破突來的詭異沉默。

孫蓓蓓在她的眼裡看不見任何一絲憂心,反倒像是充滿了……敵視。

她摸不著頭緒,這整個氣氛、麗珣的反應,通通不對勁兒。

「那個……」她啟口,試圖說些什麼話來和緩情勢,「你剛下課?」

蘇麗珣卻臭著臉,瞟了她一眼,才冷漠道:「我從醫院回來。」

「欸?」她微怔,「醫院?為什麼?」

對方卻嗤笑了聲。

「喔,真稀奇,你居然會不知道?」她朝著孫蓓蓓翻了個白眼,「麥可被人打成重傷,今天才脫離險境。」

蘇麗珣的話讓她一頓,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。

她那錯愕的模樣讓蘇麗珣發出一聲冷笑。

「你還真有臉裝蒜,我就直說吧,你知不知道當初把我打個半死、還害我染上毒癮的那些混混,全都是吉諾維斯家的人?」

孫蓓蓓皺了眉頭,反而更莫名了。

她大概瞭解,吉諾維斯也是黑手黨的五大家族之一,只是,她不明白為什麼話題會轉到這上面。

「呃,我不清楚……」她左思右想,猜不透。

「哦,原來你不清楚。」蘇麗珣充滿輕蔑地瞥了她一眼,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哼笑,「你怎麼不去問問你的男人,我相信他一定非常清楚。」

什麼?孫蓓語眨了眨眼,整個人落入了迷霧中。

「我、我的男人?」她怔怔地望著表情冷然的摯友。

「事到如今你還想瞞我?!」蘇麗珣怒視著她,「要不是麥可把所有的事情告訴我,我還不知道會被你耍多久!」

「等一下,」孫蓓蓓終於忍不住伸手制止了對方,「你到底在說些什麼,你可以把話說清楚嗎?」

虧她一路上還在煩惱該怎麼把麥可攻擊她的事情說出口,卻沒想到那渾蛋居然作賊喊抓賊?

「好啊,我可以說得非常清楚,你的男人,卡羅、曼契尼,就是吉諾維斯的參謀,他們家族所有的勾當都是他一手指揮的。這樣,夠清楚了嗎?」

一聽,孫蓓蓓的臉色頓時凝住。

她當然知道卡羅是黑手黨的參謀,只是她從不會追問太多的細節,例如他是屬於哪一個家族、做過什麼事、他平常都在策劃什麼……這些,她從來不問,也不想知道。

是,沒錯,她是在逃避現實,她不想切身去感受自己愛上了一個什麼樣的人物。

然而麗珣剛才那句話,無疑是一巴掌打醒她。

如果對方說的是真的,那麼這是否代表著,她從頭到尾就被人當傻子耍?搞了半天,麗珣根本就是被卡羅的手下給擄走,而她居然還找上卡羅、拜託對方把麗珣給救回來?

她到底是有多蠢?居然傻傻的把肇事者當成恩人來感激。

她臉上的震驚讓蘇麗珣發出了嘲諷的笑聲,「哦,ComeOn,別裝作一副好像你第一天知道……」

「我是真的不知道!」她突然大吼出聲,近乎崩潰。

「自從你被綁走了之後--哦,對了,別說我沒提醒你,你被據走是誰害的?是麥可、豪登,是他害你的!但是發生事情之後,他人在哪裡?從頭到尾為了你而忙得團團轉的人,是我!他媽的只有我!我在街頭巷尾到處打聽有誰可以救你,所以我找上卡囉,當眾跪下來求他。你還真以為是那個沒肩膀的男人救了你?」連珠炮似的指責就像是傾洩而出的洪水,止也止不住。

當然,止不住的還有眼淚。她抬手扯下頸上的絲巾,露出了那道深紅色的勒痕,忿恨難平。

「蘇麗珣,你看清楚了,」她走到對方的面前,揚起下巴,「這一道傷,是你最親愛的麥可、豪登留給我的禮物。你知不知道,過去的這四十八小時我經歷了什麼?你問過你的男人了嗎?」

蘇麗珣卻用一副「我早就聽過這件事」的嘴臉道:「拜託,那又不是他動的手,他根本不想傷害你,只是他也控制不了他的朋友--」

「所以你知道?」孫蓓蓓打斷了她的辯解,「你早就知道我差點被他弄死,而你居然……」

居然無動於衷。

瞬間,她頓悟了。原來,自己苦苦堅守的友誼,已經是蘇麗珣腦袋裡的一段記憶罷了。

她咬牙,忍住眼淚,拿起自己的包包,翻出了公寓的鑰匙。

「你知道嗎?我受夠了,」她將鑰匙扔向蘇麗珣,「你乾脆把我的鑰匙給那個爛人好了!」

語畢,她走向大門。

「哦?被我說中了,惱羞成怒了嗎?」

沒有人留她、拉住她,唯有蘇麗珣的叫囂自背後傳來。

孫蓓悟氣得重重甩上大門,逃也似地衝下樓,她什麼也沒帶,唯有一隻平常上課時帶在身邊的包包。

奔出公寓時,外頭滴滴答答又下起了雨來。她抬頭,悲慼地望著夜空,任由冰寒的雨珠打在她的臉上,她真的覺得無所謂了。

鬼門關前她都走過,區區流落街頭又算什麼?

她笑了出來,也哭了出來,然後在雨中漫無目的地往街的另一端離去。

同樣是紐約市郊,同樣是即將打烊的餐館,不同的是,卡羅這回沒有走進餐館裡,而是在下了車之後,直接坐上另一輛車的副駕駿座。

車上的男人似乎等候他已久。

莫瑞斯睇著他,道:「你遲到了一個小時。」

「嗯,」卡羅淡應了聲,不以為然,「停紅綠燈時被家族裡的人認出來,所以故意繞了一下遠路。」

「哦。」對方點點頭,沒說什麼。

然後兩個人維持了一小段的沉默,似乎都在等待對方切入正題。

莫瑞斯不經意地望向了餐館內,裡頭剩下兩桌客人。其中一桌看起來像是偷情的上司與下屬。,另一桌看起來就只是平常的老夫老妻。

「上級的人需要一些更精準的信息。」突然,莫瑞斯拋出一句話。

卡羅沉默了幾秒,似乎還在腦袋裡整理對方所謂的信息。半晌,他捏著眉心,道:「如果沒有意外的話……會有七百八十塊海洛因磚,貨源全都來自越南方面自行栽種的罌粟田農場。」

一聽,莫瑞斯露出了錯愕的神色。

「你確定?不……你是說,七百八十塊海洛因磚?」他從沒聽過這麼大的數字。

「對,那只是第一批。」卡羅舔了舔唇角,視線仍是不敢鬆懈,他不斷地掃視周圍,試圖留意任何可疑的人物,「如果這一批進來的方式可行,明年會再進來一批更大宗的。」

「進來的方式?」莫瑞斯皺了眉,有些困惑,「不是由海運偷渡進來?」卡羅搖了搖頭。

「是軍機。」

聽見這兩個字,莫瑞斯愣住,懷疑自己耳殘,「軍機?你是指軍用運輸的那種軍機?」

「不然還有哪一種軍機?」卡羅白了他一眼。

「等等,怎麼可能?七百八十塊毒品磚,那不是小數目啊!就算內神通外鬼也不可能有辦法私運那麼大一批--」

「你先閉嘴聽我說。」卡羅打斷了他的話,然後,他從大衣的口袋裡拿出一隻隨身碟遞上。

「空軍裡有幾個我安插的旗子,三大家族的人都有,總共五個人,其中有四個是意大利裔,基本上和這幾家人都有血緣關係。不過,因為我動過手腳,所以軍方對他們的瞭解都是假造的資料。」

莫瑞斯怔怔地接過那只隨身碟,發呆了幾秒才回過神來。

「這個是……」

「要給檢方的證據全都在裡面。從兩年多前,他們就開始用軍機運送少量的毒品,反覆測試了十幾次,直到確定這個方式可行了之後,他們才決定要幹一次大票的。」

「不過,就算這次真被他們運入境了,那麼龐大的數量,他們打算暫時堆放在哪裡?這麼大的量不可能沒有風聲傳出,難道不怕被抄?」

「渡口。」

「渡口?」

「他們找了六、七十個點,這些點都是一般學生、上班族的住所,到時候他們會先將這些海洛因磚藏在那看起來毫無嫌疑的地方。等警方徹底搜過、確定找不到貨時,才會將這批貨再聚集起來。」

「原來如此……」莫瑞斯點了點頭,思忖了一會兒,又問:「那你呢?」

「什麼意思?」

「你應該知道上面的人不想讓你繼續幹下去了吧?」

「我知道,」卡羅自嘲地笑了一笑,「他們很怕我叛變,反撲過去咬他們一口,是不是?」

莫瑞斯無法反駁,只能帶著一絲為難的淺笑,「不能怪他們,你應該可以理解他們的心情。現在連我都很怕你,每次跟你私下約談事情,甚至必須抱著可能回不去的決心。」

他的話讓卡羅笑了出來,「你們這群神經病。」

「不,是你自己沒有自覺而已,你該看看自己變了多少,你真的變了,而且變了很多。」

「這不是廢話嗎?!」他不耐煩地爬了下頭髮,道:「我幾乎二十四小時都跟他們生活在一起,整整四年,你要我不變?真是見鬼。」

「上面的人不是在懷疑你,」莫瑞斯放軟了語氣,「是真的從來沒有任何一個臥底,可以爬到跟你一樣高的位置,他們擔心你太投入,然後--」

「然後忘記自己是誰?」

卡羅嗤笑了聲,打斷他的話,「放心好了,我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,你要他們儘管安心睡覺。」

莫瑞斯不再說話,只是點點頭。

好一會兒,他將卡羅給予的隨身碟收進了口袋裡,道:「總之,我是要告訴你,這次的事情不管成敗,上級的人已經安排好你的退路了。」

「哦?」他洗耳恭聽。

事實上,卡羅早已預料這事情結束後,自己將會被人懸賞好一段日子。一次惹毛五大黑手黨家族可不是好玩的。

「日本。」

「啊?」卡羅轉過頭來,顯得有些不可思議,「日本?」

「上面的人希望你先去日本避一陣子,甚至已經替你安排了一個身份,讓你以外語教職人員作為掩護。」

「聽起來還真悠閒。」他忍不住笑了。

他的人生究竟還得多麼曲折?他本是聯邦幹員,後來成了黑幫高層,現在又得變成了外語教師?

「就當作是放一段長假吧。」莫瑞斯也跟著陪笑。

這時,卡羅無來由地想起了孫蓓蓓的臉。他要離開,很容易,但她可就不是那麼輕易能夠脫身。

首先,她和室友的住處已經被規劃成了渡口之一,會不會因此惹上麻煩還不確定,這種事情說不準,有時候還得看看遇上哪一個檢察官;其次,她在他的身邊的事情早已曝了光,甚至被人冠上「曼契尼的女人」這個稱號,那麼,當他的臥底身份爆出,她會連帶一起被獵殺嗎?

這事情他連想也不必想,答案幾乎是肯定。

莫瑞斯見他無端安靜了下來,打量了他一眼,問道:「你在想什麼?」

卡羅猶豫了一會兒,似乎是在心裡勘酌著。他該怎麼讓她知道這一切?又該怎麼把她送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--在他無法就近保護她的時候?

「莫瑞斯。」

「嗯?」

「也許幾天之後,我會需要你幫我安排一件事。」

「好說。」對方幾乎是一口答應,「什麼事?」

「在下一次行動之前,把那個亞洲女孩遣返回國。」

莫瑞斯先是一愣,「你說的是……每天進出你家的那一個?」

「對,就是被你們當成特勤人員的那一位。」

對方尷尬地笑了一笑,摸摸額頭,「那小妞真的很會跑、又很能鑽,我派了兩個手下,居然包抄不到她。」

「你抓她幹麼?不都說了,她只是一般的留學生。」

「其實也沒什麼,」莫瑞斯揉揉鼻尖,才繼續道:「那天晚上她突然支開你的人,臨時單獨行動,我以為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麼,或是去告密之類。」

「你們還真能聯想。」

「總之,」莫瑞斯吸了一口氣,雙手往膝上一拍,「你說的事情應該不會太難辦,等你確定了之後再撥通電話給我就好。」

「OK,那就這樣吧。」

語畢,卡羅不再多說,開了車門筆直走進了餐館裡。

莫瑞斯看見卡羅向女侍隨便點了一些餐點,他吁了口氣,發動引擎、逕自先行駕車離去,錯開了與對方離開現場的時間。

回市區的路上,吉裡安諾打了一通電話過來。

他說,有人看見一個很像是孫蓓蓓的女人,蹲坐在地鐵站的入口,被雨淋成了落湯雞,模樣看起來甚是狼狽。

「你確認過是她了嗎?」坦白說,卡羅有些質疑消息的真實性,畢竟許多人根本分不出亞洲臉孔的差異。

「我有去現場看過,但我沒找到她。」吉裡安諾這麼回答。

卡羅靜了幾秒,道:「好,我知道了,我先打她的手機看看。」

語畢,他切斷了通訊,轉而撥出孫蓓蓓的號碼,遺憾的是,他沒聽見她的聲音,而是冷冰冰的語音留言系統。

「shit!」他按下結束通話鍵,將手機收回了口袋裡。

該不會真的是她吧?

他瞥了眼車上的電子鐘,已經將近十一點了,這時間她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公寓裡,反而在外面淋雨遊蕩,肯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。

思及此,他加重了腳下控制油門的力道,趕回曼哈頓,接著他在下城區一帶繞了將近十五分鐘才找到她的身影。

她坐在一家寫著西班牙文當招牌的雜貨店門口。

而且,正如吉裡安諾所轉述的那樣,她淋了一身濕,瑟縮在那兒、雙臂環抱著自己,模樣可憐。

他甚至沒熄火就衝下車,冒雨朝著她跑了過去。「蓓蓓?!」

聽見他的聲音,她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,乍然抬頭,滿臉震驚。

「還真的是你!」他立刻脫下身上的風衣,披到她的肩上,「你到底在幹什麼?你不是回公寓了嗎?為什麼又--」

她卻扯下他的風衣,瞪著他。

「你騙我!」她紅著眼眶,對他進行了嚴厲的控訴。

卡羅一愣,他瞞她的事情太多,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她指的是那一幢,但他立刻回過神,「我騙你?我騙了你什麼?」

「你還敢說!」她將他的風衣塞回他的懷裡,「你早就知道綁架麗珣的人是你自己的手下,對不對?」

聞言,卡羅頓時五味雜陳。

相較於其他,這件事情只不過是小蝦米,只是在這個當下,他完全可以理解她所受到的衝擊有多麼巨大。

他的沉默令孫搭蓓更為光火,她氣得走上前,揪扯住他的衣領,「你說話呀!你一直都知道的,為什麼要這樣把我耍著玩?看著我把你當成大恩人,很有趣嗎?很有趣嗎?!」

卡羅輕輕握住了她的手,俯首挨近她的臉龐,低聲道:「對,我知道這件事情,你很介意?」

她不敢相信他居然說這種話。

「你、你簡直太過分!你讓人綁架了她,卻又誤導我、讓我以為是你把她給救出來--」

「等一下,」他以食指抵住她的唇,「是我做的我會承擔,但是若不干我的事,我也絕對不會去背黑鍋。我可以向你保證,綁架她這件事絕對不是我下的命令。」

他的自白令她混亂。

他說,那不是他下的命令,但,他卻又對這整件事知情?她到底應該要相信什麼?

她怔怔地放開了他的衣領,斷然轉身離去。

「蓓蓓?!」他錯愕,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說走就走,「你去哪?」

雨勢未歇,她的背影在雨中更顯脆弱不堪。他遲疑了幾秒,仍是走上前去追她。

「你到底要走去哪裡?」他一把將她拉了回來,「聽著,我不管你到底聽到了什麼,我現在要先送你回公寓。」

「回公寓?!」她咯咯地笑了出來,「不必麻煩你送,我回不去了。」

他皺眉,「什麼意思?」

「還不都是因為你!」她甩開了他的手,忿忿道:「我好不容易有個機會,終於可以讓麗珣認清麥可、豪登那個爛人,你卻莫名安排他來個英雄救美。現在好啦,她只信那痞子的話,根本已經把我當成--」

說到這裡,她忍不住哽咽,聲音頓時卡在喉頭。她索性也不說了,說再多又能補救什麼?

於是她擺擺手,再度掉頭打算離去。

他又拉住了她,強迫她面對他,「夠了,在我做了這麼多之後,為什麼你還是不肯相信我?」

他也早已淋了一身濕,但他壓根兒不在乎,她亦是。「對,你是做了很多,可是你從來不肯告訴我這中間的緣由。」

她伸手抹去眼睫上的雨水、淚水,「卡囉,我是人,不是木頭,我知道你瞞了我很多事,我只是一直在等待你主動告訴我。」

這樣的指控與寄望,他除了無奈仰天之外,什麼也不能做。

他沉默了許久,最後只是張臂將她給攬進懷中。

她頓了頓,伸手抵抗,「放開我,你--」

但他仍是緊緊地將她擁抱在自己臂彎裡。

她本來試圖掙脫,可在一陣推拉之後,她意識到卡羅有些不太尋常--至少這個擁抱不太尋常。

她靜了下來。

「卡囉?」

他暫且不語,緩緩地將唇瓣湊到她的耳朵旁,才道:「你回你的公寓,記住兩個地方。一個是馬桶的蓄水箱,一個是你床頭櫃上那隻小熊,你會在裡面找到你要的答案。」

她眨了眨眼,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,「什麼意思?那裡面有什麼?」

「麥可、豪登在你們的公寓藏了一些不好的東西。」

「啊?」她推開了他的胸膛,不敢置信,「你知道這件事?你知道那傢伙在我住的地方藏了不好的東西?」

他點了頭。

她一時氣結,說不出話來,「你知道?卻從沒打算要告訴我?甚至還讓那種人繼續留在我的生活裡?卡囉,我真的搞不懂,你是打算害我還是幫我?」

卡羅啞口無言。

事實上,答案正好相反,他是為了替她預留一條後路、找一個最容易脫身的方式,才會刻意讓那兩個人的男女關係持續維繫著。

但這要他如何解釋?

收網的日子眼看就要來臨,他不能冒險捅出任何簍子。

「我要回去找麗珣。」她說。

「我送你過去。」

「不必了,我有腳。」

她斷然拒絕,然後轉身就往公寓的方向跑了回去。她不知道那個下流胚子在她們的家裡藏了什麼,但如果連卡羅都說那是不好的東西,她很難去想像那到底會有多糟。

望著她在雨霧中漸漸渺小的身影,卡羅不再追上去了。

他回到車上,考慮了三十秒,然後撥出了一通電話。

「喂?」話機的另一端很快就有了回應。

「莫瑞斯。」卡羅喚了聲對方的名。

「嗯,怎麼了?」

「把那兩個女孩子遣返回台灣吧。」

「你確定?」

「對,我十分確定。」

他寧願暫時被她憎恨,也不願冒險永遠失去她。當她知道的事情越多,就越是不該留下。

是他的錯,他從一開始就不該把她拖下水,儘管主動找上門來的人是她。

是他太過於自信,以為只不過是一朵信手拈來、隨時可拋的小雛菊,卻沒想到最後會是他自己無法自拔、捨不得鬆手。

正因為如此,他必須讓她離開。

「容我提醒你一下,」莫瑞斯的聲音自彼端傳來,「你應該知道她再兩個月就能拿到學位吧?」

「我知道。」

「那你還是要這麼做?」

「是。」

他毫不遲疑。

「那你希望什麼時候辦妥?」

「你能多快?」

莫瑞斯冷笑了聲,「快到你無法想像。」
作者: pigbaby0426    時間: 2015-2-18 08:04 PM

第十章

深夜,一陣急促的門鈴驟響。

蘇麗珣皺著眉頭,翻身下床,點亮了屋內的燈源,拖著牛步前去應門。

「誰呀……這時間……」

大門一開,答案揭曉,是淋得全身濕透、一頭亂髮、滿臉蒼白的孫蓓蓓。她站在門外,氣喘吁吁的,眼神不懷善意,彷彿是要來跟誰算帳。

「你幹嘛?」蘇麗珣也沒什麼好臉色。

孫蓓蓓也不客套了,直問:「麥可、豪登在裡面嗎?!」

蘇麗珣愣了一下,立刻敵意高昇,「你傻了?他在醫院!被你的男人打個半死,記得嗎?」

孫蓓蓓沒空和她多說,伸手推開對方,直接進了門。

「喂、你幹什麼?」

蘇麗珣吃了一驚,不過,隨後又像是理解了什麼,「啊……我知道了,你急著回來搬行李吧,怎麼?已經有男人收留啦?」

對於她的挑釁,孫蓓蓓不理不睬。

她先是走進了自己的臥房,抓了床頭櫃上的小熊布偶,隨後立刻離開臥房,筆直走向浴室,把自己鎖在裡面。

這一連串的舉動讓蘇麗珣摸不著頭緒--就算是特地衝回來拉肚子,也不必抱著小熊一起蹲馬桶吧?

「喂,」她以指節敲了敲門板,「你到底在搞什麼飛機?」

門內的孫蓓蓓不作聲。

她先是把填充布偶隨手擱著,打開了馬通蓄水箱的瓷蓋,低頭她看見一包封裝得很徹底的塑料包,在水箱裡浮浮沉沉。

她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那是什麼東西。馬的,那只畜牲,居然在她家裡藏毒……

孫蓓蓓在心裡惡狠狠地咒罵麥可、豪登,隨後她在鏡櫃裡東摸西找,找到一把修眉刀,她立刻拿來準備割開小熊布偶的縫線,不過,當她將布偶翻過來的時候,

她發現縫線早已被人割斷過,而在她弄斷縫線後,她從裡面挖出了一包白色粉末狀的東西。

頓時,她眼前一片黑,胸口有一股沉重的壓迫感,差點兒喘不過氣來。老天,她暗想,如果這些東西被檢警搜到,她和麗珣豈不是要在美國蹲苦牢了!

「孫蓓蓓!」門外再度傳來蘇麗珣的叫喊,「你到底在裡面搞什麼?你再不給我個解釋的話,我真的會報警……」

門板突然從裡面被拉開。

孫蓓蓓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內,手上拿著兩袋白色粉狀物。她冷聲道:「你真的確定你想報警?」

一看見她手上的東西,蘇麗珣大驚失色。「你、你去哪裡拿來的?」

「我拿來的?」孫蓓蓓笑出聲,「這是你最親愛的麥可藏在這裡的,還想賴到我頭上?」

「怎麼可能!」否認,果然是人類最原始的反應,蘇麗珣拚命搖頭,「不可能是他,他早就戒毒了,不可能還會--」

「對,他戒毒了,」孫蓓葰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,「只是他現在轉行改販毒,這答案怎麼樣?合理吧?」

「我……」蘇麗珣無法駁斥。

的確,她先前被人強行帶走,似乎就是因為麥可把人家的貨品搞丟,她曾經問過麥可一次,問他是不是在幫別人銷毒,他否認了,她也就選擇了信任他,從未再次懷疑過。

豈料現在居然……

「你快把它放回去!」蘇麗珣慌了,不知所措,直覺只想來個眼不見為淨。

「放回去?!」孫蓓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「你瘋了嗎?你知不知道藏毒被抓到要關上多久?」

「不然你要怎麼辦?報警嗎?萬一東西被拿走了,又有人找上門來討貨,我就算再有九條命也不夠磨!」

「哦?你怎麼不想想看這東西是誰放的?」

「你又知道一定是麥可藏的?你怎麼不懷疑你自己的男人?」

聽了這句話,孫蓓蓓頓住。

是呀,她為什麼從來沒有懷疑過卡囉?

這麼說起來……卡羅怎麼會知道麥可在這個地方藏毒?而且連藏毒的位置都能精準無誤地說出?

突然門鈴大作,嚇了兩個女人一跳。

「……是誰?」兩個女人面面相覷,猜不出還會有誰來找。

「N。Y。R。D!開門!」

門外已經報出了來歷,紐約市警察局。

「靠!警察?為什麼警察會過來?!」蘇麗珣壓低嗓門,瞪了孫蓓蓓一眼,「該不會你來之前就已經先報警了?」

「我怎麼可能自己報警?!又不是瘋了!」

隨後,孫蓓蓓一陣手忙腳亂,將兩袋白色粉末急忙塞回原本它所處的地方,蘇麗珣則是佯裝一臉剛被吵醒、故作傭懶模樣地前去應門。

「嗯?發生什麼事了嗎?」她還不忘很假仙地揉了揉眼睛。

門外總共三個人。

一個是穿著西裝的白人男子,另外兩個則是穿著制服的警察。穿西裝的男子一見到她,立刻拿出了警徽。

「我是聯邦調查員,請教一下,這裡住幾個人?」

「呃……」蘇麗珣愣了愣,居然連FBI都來了?這是怎麼一回事。「兩、兩個人……」

「另一個人呢?」男子將警徽收回了西裝內側的口袋裡。

語落,孫蓓蓓這才匆匆忙忙從臥房裡跑了出來,她已經隨意套上了乾淨的家居服,只不過髮絲仍是潮濕的。

她盡可能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沒那麼驚惶,「唔……這麼晚了,你們來有什麼事嗎?」

男子看了她的髮絲一眼。「剛洗完澡?」

「欸?」孫蓓蓓愣了下,連忙點頭,「對……剛洗完……」

也不曉得是她心虛還是太過緊張,她總覺得,那男子的眼神好像意有所指似的眼看她就要Hold不住了,蘇麗珣趕緊出言轉移警方的注意力。

「那個,你們好像還沒說是為了什麼樣的事?」

「咳,我就直說了,」男子輕咳了聲,道:「請你們開始收拾行李。」

「蛤?」兩個女人怔住。

「由於你們兩位被人檢舉窩藏毒販,加上妨礙重大司法調查,所以--」他從懷裡抽出了一張折迭得整整齊齊的文件,甩開、攤平,「恭喜,你們要回家了,這是強制執行命令。」

聞言,兩個女人的臉色瞬間鐵青。

「你一定是在開我玩笑。」孫蓓蓓乾笑了兩聲,「這是開玩笑的吧?」

「喏,」男子將執行令遞給了她,「這張紙可不是開玩笑。」

她接過手,文件上的字句讀進眼裡,卻沒讀進腦子。她還處於逃避現實的階段,「不不不……不對,這完全不對,我再兩個月就畢業了,你不能在這個時候把我遣送回台。」

男子卻聳聳肩,一臉不干他的事。

這時候,孫蓓蓓才清醒了過來--這不是惡夢,而是現實。

沒想到四年來的努力、拚了命地爭取全額獎學金……這些心血,只在一眨眼間就全都化為了灰燼。

這現實太殘酷,打得她再也無力支撐了。頓時,她雙膝一軟,整個人跌坐進沙發裡,再也無法思考。

十二個小時之後。

坐在登機室,兩個女人腳邊擺著行李,互相瞪著彼此,卻久久不發一語。孫蓓蓓的眼睛哭腫了,她只好戴著一副墨鏡遮醜;蘇麗珣則是忙著撥打電話給麥可、豪登--雖然孫蓓蓓不知道她到底是想打過去幹麼。

或許是想要來一段離情依依的告別,也或許是興師問罪……Anyway,對方似乎始終沒有接聽,而且她也不想管他們了。

事實上,有一部分的她,不得不推想這一切其實是卡羅的安排。

否則,世間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,前一刻才要她去找出麥可、豪登藏下的不好的東西,下一秒立刻就有探員找上門?

可是她想不透,卡羅為什麼要這樣陷害她?她也不願意相信卡羅真的會陷害她。

想想,這整件事情也真可笑。

一直以來,她怪罪麗珣為愛盲目;可當她自己遇上了,又何嘗能夠比別人還要清醒。

思緒至此,她不自覺地揚起一抹苦笑,抬手摘下墨鏡。

「麗珣。」她啟口。

「……幹麼?」

「回台灣之後,你家人問起,就說是我害的吧。」反正她沒有親人、沒有朋友,不會有人責難她。

但是麗詢不一樣,她來自一個富裕、有聲望的家族,這些事情如果由她來扛,不難想像她以後的日子會有多難熬。

蘇麗珣聽了,不發一語,什麼也沒多說。

孫搭悟讀不出她的想法,不過轉念一想,不知從何時起,她倆就已經成了陌生人了,不是嗎?

上了飛機之後,孫蓓語的位子緊鄰走道,蘇麗珣則坐在她的旁邊。

扣上安全帶,她挪了個舒服的姿勢,突然,一聲聲手機鈴響持續傳出,她本是不以為意,直到蘇麗珣受不了了,以手肘撞了她一下。

「喂,拜託,接一下電話好嗎?」

她愣住,接電話?

「關我屁事,又不是我的手機在--」

慢著。

這鈴聲好像的確是從她身上傳出來的?她皺著眉,滿臉莫名,她明明在登機前就已經關機了呀,而且這也不是她設定的鈴聲……

她循著鈴聲出處,在身上東摸摸、西找找,結果在大衣的口袋裡摸出了一支響個不停的黑莓機。

「這……」她傻眼,自己的身上什麼時候多出了一支手機?

屏幕閃爍個不停,上頭顯示著一組從來沒見過的號碼。

那一剎那,毫無理由的,孫蓓蓓的腦袋裡浮現了卡羅的臉孔,她頓時回過神來,趕緊按下接聽鍵。

「喂?」她的口吻有些慌。

彼端沉默了兩秒。

「是我。」

果然,是他的聲音。一時之間她還真不知道是該先痛罵他一頓,還是應該先向他好好道別?

「是你做的嗎?」不過,她脫口而出的話,既非前者,也不是後者,「是你把我弄走的嗎?!」

她的情緒激動了起來,緊握電話的手不自覺地更加使勁,纖細的指尖幾乎都泛白了。

卡羅在電話的另一端靜了一會兒,才道:「對,是我安排的。」

聽了,她震驚得不敢相信。

「……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?」

這般對話並不尋常,蘇麗珣也忍不住轉過頭盯著她,臉上滿是疑惑。

「蓓蓓,」卡羅道:「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解釋太多,但是,我可以向你保證,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。」

「你!你這個自大狂!」她不自覺地拉高了聲量,「你幾乎毀了我的一切,你居然說這是保護?」

「你聽我說,」相較於她激動的情緒,他的語氣始終平靜,不疾不徐。「麥可在你公寓藏毒的事,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。」

「對!你早就知道了,但你卻坐視不理,設計我、故意要我去找出來,然後趁機叫警察來逮我!」她簡直就像是一隻氣瘋了的猴子。

彼端竟傳來他低聲的笑。

「你居然還笑得出來?」

「相信我,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,你現在應該會在警局裡蹲著,而不是坐在飛機上。」

她深呼吸了幾回,稍稍冷靜了些,後起的情緒讓她頹喪地垂下雙肩,像是困獸放棄了抵抗。

「……你說清楚呀,我受夠了你老是這樣子耍我。」

「蓓蓓,」他又以溫柔的聲音呼喚了她的名字,「你記不記得,我說過等到時機一來,我就會讓麥可、豪登消失在你們的生活裡?」

「你說的讓他消失,就是把我們送回去?」她閉上眼,無法接受。

「你完全誤會了。我本來打算再等一個多月,直到確定罪責落到了麥可、豪登身上之後,他自然就會消失在你們的生活裡,沒有人需要動手;否則,若他提前跟你們切割了關係,到時候檢警在起出毒品時,很可能就直接算在你們兩個人的頭上,甚至……」

說到這裡,他靜了幾秒,才又繼續道:「甚至更糟。如果那些東西擺在你那兒,麥可、豪登卻不得其門而入,他很可能會找來一些非常危險的人物上門討貨。」

越聽,她越是莫名。

怎麼他的言論好像不太尋常,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個……執法傳。

不,怎麼可能?這太荒謬了。

她不由自主地搖搖頭,暗笑自己異想天開。

「可是,」她試圖反駁他,「你會保護我的,不是嗎?你不是一直都這麼做嗎?你甚至為了保護我,找了一堆理由對我進行那些莫名其妙的訓練--」

「到時候我已經無法保護你了。」他打斷了她的話。

她頓了頓,注意力集中了些,「你那是什麼意思?」

彼端的人卻安靜下來,沉默了好久、好久。

「喂?」孫悟語忍不住試探性地呼喚了出聲,「你……還在嗎?」

「我還在。」

「為什麼不說話?」

「因為--」

然後,卡羅說了一句話。

那句話幾乎讓害怕的她昏厥過去。她張大嘴,感覺自己好像忘了要呼吸,整架飛機似乎都在旋轉……

「你說什麼?你剛才說什麼?」她乍然醒神,茫然無措,「你是說,你一直是--」

他說,我是臥底,臥底四年了。

「我不想說第二次,但,沒錯,就是你猜的那樣,我的身份是聯邦調查員。」聞言,她倒抽了一大口氣。若非她已經坐在椅子上了,她一定會直接癱軟在地上。

她總算明白那股突如其來的恐懼感是什麼。

第一時間,她並非慶幸自己愛上的不是真正的黑幫高層,也不是慶幸自己沒有被人設局、留下案底,而是……

老天!他臥底了四年?這、這……這不就表示,他每天都得活在生死一線間的危機當中?萬一他露餡了,豈不只有死路一條。

她呆愣在那兒,無法消化這樣子的猜測。

「所以,我必須把你送走,你瞭解嗎?」他的聲音再次從話機的那端傳來,「未來我若出庭作證,你可能也會被拖下水。」

「我--」她啟口,想說些什麼。

空服員卻在這時走了過來,笑臉盈盈地說了一句,「不好意思,能請您把通訊設備關閉嗎?」

她怔忡了幾秒,恍若身在夢裡。

「先這樣吧,」是他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現實,「我聽見空服員的話了,你該關機了。」

她知道他即將收線。

「等等!」她喊住了他,「那我們呢?我們……我們就這樣嗎?什麼都不算數了嗎?」

他再次沉默無聲。

「至少、至少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……你真正的名字。」

他的笑意傳遞了過來,「Carlo,我寧願你繼續叫我卡囉。以前,我對這個名字沒什麼感覺,但是自從認識你了之後,我喜歡聽你這樣叫我。」

「什麼?」她眉心蹙起,有些不解。

「在意大利文裡,Carlo的意思是--」他停頓了下,才道:「親愛的。」

她的眼淚幾乎是應聲滑落。

「Carlo……」

他已經切斷了訊號。

她頹然放下手機,目光再也無法聚焦,已經被淚水給模糊。

蘇麗珣被她的模樣給嚇到了。

「是卡囉?」她小心翼翼的問了句。

孫蓓蓓毫無反應,只是機械般地將手機收進了口袋裡,然後在之後的十幾個小時的航程裡,都沒再說過任何一個字。

她不吃,不喝,也未曾闔眼。

那感覺好像是作了一場很長、很長的白日夢。

夢裡,有一個懷抱讓她依偎,有一隻大手讓她牽著,有一副寬厚的肩膀可以替她遮風擋雨。

現在,夢醒了,什麼也沒留下。

唯有她對他的恨,以及那已經遠遠超越她所能負荷的愛。
作者: pigbaby0426    時間: 2015-2-18 08:05 PM

第十一章

八月,台北市。

從紐約回來已經將近半年。

毫不意外地,她與蘇家的關係果然徹底疏離了。蘇媽媽認為都是她交了壞朋友的關係,才會害她們被遣返;蘇爸爸則是怪她為何當初執意要住在治安不好的地區。

總之,她沒有解釋、沒有辯駁,一肩扛下所有的責難,就如同她當初對麗珣所說的那樣。

反正她還可以幻想自己是悲劇英雄,有什麼大不了的。

但是,坦白說,英雄真不好當,簡直就像是人生被按了重置鍵。學位,沒拿到;摯友,不見了?,人際關係,一塌糊塗。

從前她總是說,真心的朋友只需要一個就已經足夠,所以她這輩子只認麗珣這個摯友;然而,現在唯一的朋友沒了,她才真切體會到--什麼叫作把所有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。

現在,她的生活單純,單純到可以用無趣來形容。

於是她以工作來麻痺自己,試圖不再想起過去的回憶。

她找了一份高不成低不就的工作,主要的內容是協助海外業務,她住過紐約,英文能力好,這份工作對她來說毫無困難;下了班之後,她兼職家教,主要教授一些美語會話、英文寫作等等。

把自己累垮之後,倒頭就能立刻入睡,她再也不必擔心失眠,不必擔心自己躺在床上會一直想起那個人。

但是只有一個日子,她辦不到。

七夕,這一天是她初識那個人的日子。

午後,她兼課的學生臨時打電話來,說他決定請假一天,帶女朋友出去好好過個情人節。

所以她的七夕夜,空了出來。

她想起去年的七夕,她在中國城,被人以一通電話給甩了;她想起她獨自一個人面對一整桌的豐盛菜色,想起了她對那個人拍桌叫囂……

她不想自欺欺人,今夜她的心情很糟,根本一點兒也不平靜。

下了班之後,她獨自找了一間Bar,點了幾杯酒,靜靜地坐在角落裡,發呆發愣,試圖讓自己什麼也不去想。

事實上,她有個瘋狂的念頭,她甚至想在這個日子裡,隨意搭訕個男人,然後帶回家共度一夜春宵--當然啦,她並沒有這麼做,她發現自己其實一點兒也不熱衷這件事,加上她還是有理智的,不想為了一時的失意,害得自己可能染上什麼怪病。

至多,她只是把自己搞得醉醺醺的,連路都走不直。

回到家門口,她不知道已經是幾點的事了,她耐著天旋地轉的不適感,吃力地翻出鑰匙、搞了很久才終於把鎖給打開。

「媽的……我幹麼裝一個這麼複雜的鎖……」她喃喃低咒了一句。

然後她踢掉鞋子,踉蹌地踏進屋內。

這時,她突然感覺到有一隻手扶上她的腰。她嚇了一跳,幾乎整個人跳了起來,同時她放聲尖叫--

「呀!」

那一瞬間,她被人給拽過身,口鼻頓時被人給搗住,整個人被牢牢地束縛在對方的臂彎裡。

她瞪大雙眼,眼前是一個高大的身影。

室內的燈光根本來不及開,她看不見對方的臉孔。但,她認得這個男人身上的氣息,以及……

「噓,別尖叫。」

在台灣有多少機率可以遇到講英文的竊賊、綁匪,何況他的聲音如此熟悉。對方鬆開了他的手。

「卡囉?」她喚出了久未呼叫的名字。

「聽到你這麼叫我真好。」他笑了出聲。

「卡囉?!」

這下子她酒醒了。

她立刻衝去打開燈光的電源。下一秒,室內亮起,她看清了他的模樣。

是他沒錯,千真萬確。

「……我在作夢?還是我醉到分不清楚幻覺?」

他眉一挑,張開雙臂,彷彿是在說:歡迎觸碰,保證不是幻像。

只不過孫蓓蓓沒去碰他。

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做,但她就是做了。她回過神來,一個箭步踏上前去,直接就甩了他一巴掌。

「王八蛋!」

動手的人是她,哭出來的人也是她,「你居然整整半年不給我消息,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擔心你是不是被人拖去灌水泥!」

他搗著熱辣的臉頰,暫時說不出話來。

Shit,她這巴掌的力道真猛。這下子他終於體會到了,當初麥可、豪登被她毆打時的疼痛指數是多少……

「對不起,」但他甘願承受這份痛,「我被限制在日本停留,直到最近才能短暫離開日本境內。」

「日本?」她眨了眨眼,睇著他瞧,「那你總可以打電話吧?不然你給我那支黑莓機是要幹麼的?」

他搖搖頭,笑道:「那個號碼只通話一次就被註銷了。」

「嗄?為什麼?」

「我不想讓黑手黨的人查出跟我聯絡的人是你。」這也是為什麼他當初派人悄悄塞了一支手機給她,「被人發現我跟你的關係匪淺,你就有可能會被連帶懸賞、刺殺,我怎麼能冒這個險?」

她愣在那兒久久,「你到底是惹毛了多少人?」

「嗯……我想想看,」他故作沉思的模樣,「我交給檢方的證據,大概可以起訴兩百個人吧,包括老大級的人物。哦、對,差點忘記最大宗的一樁,我還讓他們在越南的罌粟田整個被殲滅。」

「你--」她閉了眼,無言了。

「然後呢,」他又緊接著說道:「前兩天我接到一個消息,我想你應該會想早點知道,我就一起帶來了。」

語畢,他從懷裡拿出一份文件,遞給她。

那是一份聲明,來自她無緣拿到學位的那所大學。

聲明裡,大致上是說,校方認同了她和麗珣兩人,因協助調查而被遣返,因此特許她們得以在其他地區的姐妹校內,將剩下的學分給補齊,然後頒發畢業證明。她讀完,居然沒有任何一絲喜悅。

「你……」她抬頭,不敢置信地瞅符他瞧,「你就為了送這個來?」

「嚼?」

「你不是因為想見我?」

「當然是。」他先是乾笑了一下,抬手搔搔眉毛,「不過,我覺得你一見到我應該會想把我殺掉,所以我還是把這個能逗你開心的保命符帶著……」

「你是笨蛋嗎?!」

她斥責出聲,打斷他那近乎愚蠢的自白,然後她腳一蹬,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頸,將他的頭拉低--

狠狠吻了上去。

他嚇了一跳,瞪大雙眼,幾乎反應不過來。她的吻全是濃濃酒氣,醺得連他都有一種快醉了的感覺。

不過,他喜歡,甚至是愛死了。他伸手扶上她的腰,將她摟向自己,緊緊擁抱在懷。

他欣然回吻著她,四唇相吸相吮,渴切地需索著彼此,他倆捨不得放開彼此的唇,一路跌跌撞撞吻到了臥房裡,一頭摔進軟綿綿的床上。

她不會說他很溫柔,但他絕對熱情如火。

兩副灼燙的身軀緊緊交迭、糾纏,他倆甚至連衣物都還沒完全退下,他便已經急切地進入了她,那無疑是情慾暴走,在經過苦苦的壓抑之後,終於,不經修飾地釋放在彼此的身上。

她的嬌胴發燙、濕潤,完全為了他而開敞;她那美妙的呻/吟、低喘,聲聲都令他神迷心醉,興奮得無法自己。

他沒了理智,瘋狂地在她身上馳騁。

想要她的欲/望已經在他的身體裡壓抑太久,那把烈火就像是暫時靜靜地沉睡在他的體內,總會在他不留意時,時不時地冒出來灼傷他。

現在,他在她的身上點了火,與她共燃。

他在她的體內,深入、淺出,挺進、再退出,交合之處一片春潮,他簡直快瘋了,他愛死了與她親密廝磨的那份快意,那感覺美妙得讓他捨不得釋放。

他逗弄她、折磨她,讓她一次又一次攀上愉悅的頂端。

但他沒有跟上,他還沒要夠她。

他幾乎是蹂躪了她一整夜,火熱地、野蠻地、霸道強勢地擁有了她。

一如她原先的墮落計劃,她真的一夜春宵。直至晨光漸露,她再也擋不住睏倦了,他才終於從她身上退開,輕擁著她,看著她墜入夢鄉。

是鬧鐘把她給吵醒。

她緩緩睜開眼,激/情的片段記憶,開始一點一滴慢慢回籠。卡囉,他就在這張床上,熱切地親吻她、緊緊擁抱她、一次又一次地要了她……

是夢嗎?

那肯定是夢吧,他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這裡。她拍了下鬧鐘,翻過身,雙人床上依然只有她一個人。

她突然好想大哭一場。

夢太甜,醒來之後,現實便顯得過於苦澀。

她輕輕閉上了眼,不願面對現實,不想下床、不想上班、不想……唔,等一下,那是什麼味道?

她猛然睜開眼,那好像是食物的香氣?廚房裡有人?

她翻開棉被,整個人跳了起來,慢半拍發現棉被底下的自己竟然一絲不掛。她倒抽了一口氣,陷入了震驚、惶恐的狀態。

所以,那不是春夢?她……她昨天晚上……真的做了?!

那對像是誰?自己是在哪兒和對方搭上的?

不過,對方既然會紳士地替她準備早餐,想必應該是個不錯的人,不知道坐下來好好談談,能不能讓對方原諒自己的酒後亂性?

好吧!她放下手,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回身上。

不能逃避現實!她拍了拍雙頰,振作了精神,然後活像是要出征攻城似的往廚房前進。

廚房裡真的有一個男人。

而她的腳步聲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
他本是低頭埋首於料理當中,聽見她的步伐聲,抬起頭來,給了她一抹好看到令她發暈的微笑。

「你醒啦?」他拿起白色的手巾,將雙手擦拭乾淨,「不知道義式早餐你喜不喜歡?」

她唇瓣微啟,虛渺與現實的記憶尚未拼湊完整。「卡囉?」

Shit,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呆,「……我還在作夢嗎?」

他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「這個問題你昨天晚上問過了。」他走向她,捏了下她的鼻尖,道:「虧我整個晚上都在努力證明自己肉體的存在感,你居然還能把我當成是夢?」

她的臉蛋登時像是被蒸熟。

「我--」然後她嘴一張開,就被他塞了口食物到嘴裡。

嘴裡的美味讓她瞠大了眼。

「味道如何?」他笑著問。

「好吃!」她嚥下喉,道:「這什麼調味?」

「蒜蝦佐紅酒醋。」

「蛤?」她愣了愣,忍不住伸手又去捏了一隻盤中蝦,「你一大早就吃這麼豐盛?」

「當然,要把昨天消耗掉的補回來,今夜才能再戰。」

「……」唔,她突然不太明白,這道菜到底誰比較需要?

稍晚,他開著暫時租來的車,送她前往任職的公司。

在等待第一個紅綠燈的時候,她考慮了半晌,終於忍不住問了。

「你昨天說……」她頓了一會兒,轉頭望向他,「你這次是短暫離開日本,這個短暫,是多短?」

他揚起唇角,淡淡應道:「我後天就要走了。」

「這麼快?!」她有些意外。

不,應該說是失落。「但我下個月會再回來。」

綠燈亮起,他換檔,車子緩緩向前行進。他補述道:「如果聯邦調查局方面許可的話……你願意跟我回美國嗎?」

她當然是願意的。

「可是,你現在回美國安全嗎?」這才是她最關心的事。

「我還不確定,必須跟局裡討論、評估過,才能知道確切的狀況。」

「哦。」

她簡單應聲,然後低下頭,沉默了。

在等待第二個紅綠燈的時候,她想起了一件非常、非常重要的事,而他卻從來不曾給過她答案。

「卡囉。」她道。

「嗯?」

「你到底叫什麼名字?」

他頓了下,反問:「你指的是現在在日本用的身份?」

「不是,是你真正的名字。」

「哦,原來是那個名字。」他點了點頭,揚起了微笑。

連他自己都快忘了那個名字了呢。

然後,他左手握在方向盤上,身體朝著她傾斜,在她耳邊說了幾個字,用著很輕、很柔的語調。

她聽完,退開了些,張大雙眼睇著他。

「……你是說真的?」

「半分不假。」

「騙人。」

「沒騙你。」

原來,他有一個很斯文、很可愛,卻一點兒也不適合他的名字。

「不行,我不相信。」她還是堅持那是逗她的答案。

「那、你就等到那一天吧。」他帶著笑意,瞟了她一眼。

而在這個同時,紅燈熄、綠燈亮起。

「哪一天?」她不解。

他踩下油門,車子越過了斑馬線。

「結婚登記的那一天,」他對她眨了個眼,道:「我保證你會看到我真正的名字。」
作者: pigbaby0426    時間: 2015-2-18 08:07 PM

尾聲

久違半年不曾來這裡了。

孫蓓蓓在蘇家的大門前站了五分鐘,卻仍猶豫該不該按下門鈴。

上一次,從這兒離開的時候是半年前,她和蘇麗珣剛從美國被遣返回台,兩個人被罵到幾乎臭頭--呃,好吧,她是沒被痛罵,頂多只是念了幾句,但是蘇家兩老那失望的眼神,已經狠狠在她的心口劃下一刀。

她明明已經那麼努力在保護麗珣了,不是嗎?

為什麼事情會走到這步田地?

想想,她輕歎了口氣,還是算了吧……就算她想破了頭,逝去的情誼也不會再回來。

這也算是聽天由命的一種表現,她放棄了苦思,乾脆直接摁下門鈴。

來應門的是蘇母。

一見是她,對方很明顯地露出了不自在的神情。她不是笨蛋,也不是白目,對自己的不受歡迎當然是有自覺的。

「呃……」她幹幹的笑了一笑,拿出了大學的聲明文件,「我是拿這個來給麗珣的,她應該會想知道這個消息。」

蘇母困惑地看了看她,將文件接過手,「這是……」

「拿給麗珣就行了。」她抿唇一笑,拉開了彼此的距離,「那麼,我就不打擾了,再見。」

乾淨利落,絲毫不拖泥帶水。

她轉身走了,往公車站的方向離去。

八月的正中午可不是鬧著玩的,她在烈陽下曬得幾乎睜不開眼,早知道應該帶把陽傘出來才對……「蓓蓓!」

然後她聽見有人在呼喚她的名。

她先是呆愣了一下,確定是真的有人在喊她之後,她驟然轉過身,抬手抵在眉下,遮去刺眼的強光。

她看見了蘇麗珣在炎炎烈陽底下,朝她這兒跑來。

她瞠大了眼。

「麗、麗珣?!」

對方氣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,上氣不接下氣的,手裡還抓著那張聲明書,一臉痛苦地說道:「你……你幹麼不讓我媽叫我下樓?東西丟了就跑,到底是在演什麼悲情劇呀?」

孫蓓舊被罵得莫名其妙。

「我……」她愣愣地,半晌才回過神來,「我、我怎麼會知道呀,萬一你叫我滾蛋,我豈不是自取其辱?!」

「你這臭女人,你一定要這樣酸我嗎?好歹我也反省過……」

「你反省?」

孫蓓蓓皺了眉頭,心想,這女人其實是中暑了吧,蘇大小姐雖然心地不壞,但要她反省又是另外一碼子事。

因為反省的先決條件就是自覺,偏偏這女人最缺的就是那項能力。

「是真的,」蘇麗珣說得信誓旦旦,表情嚴肅,「在紐約的時候,是我誤會你了,對不起。我一直想找機會向你道歉,可是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掛我電話,所以我才--」

「等一下,」孫蓓蓓聽不下去了,渾身不對勁,「你是吃錯藥了嗎?還是你被鬼附身?」

聞言,蘇麗珣「吼」了一聲,才道:「其實,是因為兩個月前,有人從美國寄了一些東西給我。」

「……什麼東西?」

蘇麗詢說,那是幾段錄音檔、幾張照片,外加一份認罪自白。

照片,是麥可、豪登在街上與各式各樣的女人調情;認罪自白,則是他承認了他把蘇麗珣的公寓當作藏毒的固定駐點。

「我想,應該是卡羅寄給我的吧。」她如此臆測,「那錄音檔聽起來像是卡羅和麥可在談事情。麥可在錄音檔裡,以「那個蠢女人」來稱呼我……甚至他說「那女人除了胸部和有錢之外,一無是處」……」

說完,蘇麗珣聳聳肩,乾笑了笑,顯得有些難堪。

孫蓓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對方。

其實,她應該要哈哈大笑,然後對著她說:「你看吧!我早說過那個渾蛋不是什麼好隸西,你偏偏不聽嘛。」

可她說不出口。

原來落井下石並不是人人做起來都痛快。她想了想,走上前去,按了按蘇麗珣的肩膀。

「反正……至少你清醒得不算晚。」

她的話讓蘇麗珣眼眶微熱,情不自禁張臂抱住了她。

「那時候,我應該是瘋了吧?對不對?」

孫蓓蓓被她逗笑了,抬手輕拍她的背,道:「不是有人說過嗎?愛情是最可怕的精神病。」

蘇麗珣也笑了開來。

然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,「卡羅呢?你和他之間……你會去曼哈頓找他嗎?」

孫蓓蓓搖了搖頭,笑道:「他不在曼哈頓了。」

「欸?為什麼?」

「因為--」發現她要搭乘的那一路公交車已經從遠方駛來,她打住,猶疑了幾秒,轉而問道:「你要陪我坐這一趟嗎?我在車上慢慢告訴你。」

「哦,好啊!」

蘇麗珣一口答應了。

然後兩個女人並肩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,話題就從去年的七夕那一夜開始說起……

--End--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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